就算有假,假到這個地步,她被騙也甘心了。「你不太會說話,性格有些強硬,又很跳,時常把我當笨蛋,可是……你都是為我好,我明白的。」光這一點,她就覺得夠了,很夠了。
他嘆息。「我沒把你當笨蛋。」
「真的?」任婕宜半信半疑。
「真的。」
她怎會笨?相反地,高為棠覺得她聰明極了,才能十幾年來把他耍得團團轉,一點簡單的言語就能使他喜悅,滿心滿眼都是她。
為求公平,他只能想方設法把人綁緊了,遇上他,是她運氣好,但何嘗不是他的幸運?
他性格上太多缺點,沒表情、不會講好听話、有潔癖、想法又獨斷,說白了就是控制欲強烈,曾有個女人跟他講過︰「有哪個女生能跟你交往一個月——不,一個禮拜沒發瘋,我給她跪!」
抱緊懷中人,他想,是該找個時間,拉那女人過來給她下跪了。
斑中同學的訂婚宴辦在「棠人百貨」樓上餐廳,這天高為棠有事,會晚點來,任婕宜先自行過去。
她在招待處遞了紅包,在本子上簽下兩人姓名。啊,好爽,終于不是一個人郁悶地來參加婚禮,真是作夢都會笑醒。「呵呵呵呵呵……」
招待處的小姐面面相覷,心想這人沒病吧?
這天莫薇亞也來了,好幾個高中同學同聚一桌,儼然一場小型同學會。
有人一看到任婕宜,便興奮呼喊。「阿呆!」
這陳年封號听得她不知該喜該悲,只能笑著應了。「呵呵,好久不見。」
「真的……哇,你一點兒都沒變。」闊別十年,同學們很熱情,任婕宜挨著莫薇亞坐下,听他們講述各自的人生現況,多數都已嫁娶或有對象。她瞥了眼隔壁空下的位子,不禁微微一笑,真好,她也有伴了呢。
「唉,還是學生時代好,無憂無慮的,現在每天得看老板臉色,又要操心家里,煩都煩不完。真不知道以前那麼拼命念書,究竟是求什麼。」其中一個女生突發感慨,好幾個人附和。
她沒仔細听,接過其他人據說從韓國帶回來的人蔘糖,放進嘴里。唉,真苦!但苦一苦又有一點甘甜滋味涌上,她想想便道︰「人生嘛,不就是這樣?」
那女生停頓了一下,隨即無可奈何地笑出來,隱隱帶了點嘲諷之意。「你這麼少根筋,人生一定過得很沒煩惱。」
「呃……」才不呢,煩惱可多了。
盡避入社五年,但工作上,還是有許多地方要靠前輩提點,跟作者相處也是一大問題,加上各種對外交涉,至今依然常常有覺得很辛苦的時候,何況前半年她都在擔憂自己孤家寡人、嫁不出去一事……
沒有人的人生是真正一帆風順、毫無煩憂的,就算表面上看來風光開朗的人,背後都有自己的苦楚,她手上一個用詞優美、筆風柔和的作家,其實就有躁郁癥……唉,扯遠了。
總之任婕宜不想、也沒必要解釋這些,就笑了兩下。「是啊。」
那女生听了,更加感嘆。「唉,一看到你,就覺得我這麼辛苦地過日子,簡直像笑話。」
這話過頭了,不只任婕宜,連一旁的莫薇亞都變了臉色。
同時,一道低沉冷肅的嗓音冰涼傳來。「會講這種話的人,本身就是一個笑話。」
那女生呆住,一旁有人發現他,隨即反應過來大喊︰「高為棠!」
「耶?高為棠?你變帥了!」整桌人鬧烘烘,一看這位十年沒見的老同學,上下都沒禿(凸),一如記憶里的高大俊秀,格外興奮——尤其女同學。
斑為棠壓根兒沒理,他一雙銳眸緊盯剛才那位發言不遜的女生,冰冷道︰「向她道歉,連同十年前那一句。」
「什麼?!」那女生驚呼,有沒搞錯啊?「我、我又沒說什麼……而且十年前的事,誰還記得?」
「我記得。『笑笑笑,你就只會笑,我這麼辛苦,為什麼你的人生好像一點煩惱都沒有,太不公平了!』」高為棠口氣很冷,說得一字不差。
不只女同學,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你根本不知道她的人生是怎樣過的——向她道歉。」
四周氣氛僵到極點,那女生臉色蒼白,表情難堪,旁人也不敢多言。莫薇亞在旁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幕,滿意地勾起唇角。不錯不錯,看來她這位傻愣的好友,這回倒是撿到了寶。
任婕宜心情就沒這般輕松,好歹都十年沒見的老同學,她很高興高為棠為她出頭的這份心意,但不想看場面淪落至此,便干笑緩頰。「欸,沒事沒事,大家開開玩笑而已,她也沒怎樣,況且十幾年前的事,我早忘了……」
那女生聞言松口氣,態度變回倨傲。「你看,當事人都不介意了,你是她的誰,管這麼多——」
斑為棠怒喝。「任婕宜!」
她渾身一激靈。「又!」
「你不是女乃茶,身體里裝的不是棉花,被人那樣說,你沒感覺?!」
旁人听不懂,什麼女乃茶不女乃茶,我還阿薩姆紅茶咧。
任婕宜倒是明白了,她垂下頭,吶吶道︰「又、又沒關系,要開宴了,你趕緊坐下……」
斑為棠胸口一股氣憋著,從以前到現在,他始終氣她總是這般軟弱好欺的模樣,如今甚至更上一層——她開心會笑、傷心會哭,分明有自己的想法原則,卻一點不懂為自己出頭、辯護。
他盯著她,良久道︰「我就是看不慣你這一點。」
她一下子呆了。
他說完就走,徒留一片尷尬。大家這會兒開始同情任婕宜,紛紛替她說話。「阿呆,你別在意,他那人有病,以為自己是誰……」
「他是我未婚夫……」
「……嗄?」
「他是我未婚夫啦~~」任婕宜叫出來,眼淚落下了。
所有人全被嚇到。「什麼,未婚夫?!」
斑為棠生氣了。
在飯店餐廳設置的新娘休息室內,任婕宜月兌了鞋,躺在維多利亞風格的古典絨布沙發椅上,懷里抱著賓客送的泰迪熊女圭女圭,不住落淚。
她的眼淚在班上同學眼里始終充滿威力。她這一哭,哭得停不下來,臉上的妝全花了,新娘子听聞騷動,很義氣地讓出休息室,表示在換第二套禮服前她都能在里頭好好休息……任婕宜瞥向眼前偌大的化妝鏡,里頭的女人哭腫了眼,很是狼狽。
她做錯了嗎?她只是不希望為她一個人的事,把場面搞僵。莫薇亞一听她這麼說,就冒出一句。「鄉願。」
她瞪大眼。「什麼?」
莫薇亞嘆了口氣。「你要真像你表現出來的那樣完全不在意就算了,但你心里明明很把人家的話放心上,自我內傷。她十年前說的那句話,害你有陣子連笑都不敢,我早想教訓她了,就你還在裝好人!」
「……」
見她又要哭了,莫薇亞這才緩了口氣。「高為棠這人性格強硬又護短,我想他只是太泄氣了,你在這里等他一下,他氣消就會回來了。」
「喔……」
莫薇亞出去了,剩她獨自一人坐在新娘休息室里,抱著熊女圭女圭。薇亞說的沒錯,她並非真大度到不介懷,而是忽略不去想,說得好听點是不想傷害別人,講白了是自己太多空隙,禁不起與人爭執產生的傷。
「我就是看不慣你這一點。」
任婕宜抱緊小熊,落下淚來,好像被宣判了死刑。他一定是看穿了她,對她失望了。
原來,被自己喜歡的人否定的感覺,如此難受……
第8章(1)
任婕宜一邊哭、一邊傷懷、一邊不知不覺打起了盹來。
半夢半醒之際,有個人進來撫了撫她的臉,她「哼哼」兩聲,下意識躲開,那人動作一頓,好像無可奈何地笑了……很淺淡的笑聲,卻令她心房一緊,一股酸澀滋味在里頭發酵,原先止住的淚,不自覺又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