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飯碗不好捧 第10頁

七挺立當地,動也不動,任由她發泄。片刻間,石廳中石屑亂飛,七的衣衫已破成襤褸。

「你為何不躲?」瑰月恨聲道。

「公主父兄之事,本宮心有歉疚。」

歉疚?挨了幾鞭,加上心有歉疚四字就想換得自己的諒解?「本公主可以立刻就殺了你!」

「若可令公主釋懷。」七的目光清潤如月。

卞月冷笑,「釋懷?待本公主親手殺了真正的金烏太子,再跟本公主說‘釋懷’兩字。」

「只怕,公主不僅僅是要本宮的性命。」

她得意地大笑,「當然!我不僅僅要你的性命,我還要寧又儀的性命,更要驊燁的性命!」

石廳中笑聲鼓蕩,仿佛有千百位女子在放肆大笑,尖細刺耳。七卻恍若未聞,神色平靜無波。

稍歇,笑聲漸消。

「來人,把他拖出去砍了!」瑰月冷冷地下令。

七微微躬身,「多謝公主成全。」

叮叮當當的鐵鐐聲響起,又漸漸消失在遠處。

石屑飄落,蓋住曾有的紛亂痕跡。

只有她自己知道,剛才的笑聲,七分得意,三分心酸。

她想起小時候,自己常常疑惑的一個問題——

「父王,金烏皇朝離我薩羅國近,還是離寧國近?」

「薩羅國、寧國均與金烏皇朝比鄰,但若論三國都城之遠近,那自然是我薩羅國為近。」父王如是道。

「金烏太子不是想在瑰月和建安公主之間選太子妃嗎?我薩羅國這麼近,太子為何不先來呢?」

記憶里,父王開玩笑般地回答,「瑰月,薩羅國沒有祭台。」

長大後,她自然明白,金烏太子之所以不來,是因為金烏想吞並兩國,而寧國放棄得比他們薩羅國早。

但是——他竟然都沒看過自己,就直接選擇了寧又儀。她瑰月的美貌,對金烏太子來說,連看一眼都不值得。

卞月澀然而笑,再不去想這等無關大局之事,收攝心神,靜心思慮起當前的形勢,猛然,她一驚,想起那影子侍衛的最後一句話——「多謝公主成全。」

她成全了什麼?除非,他是真的太子,自己殺了他,就再無挾制金烏皇朝的籌碼。

但——他也可能是裝腔作勢。

她萬不可被一句謊話亂了陣腳。瑰月深吸口氣,穩住怦亂的心跳。

目前,她還不能百分百確定,囚室中關的是真的寧又儀;只要他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是太子驊燁,她也得留著他的性命——直到,他再無利用價值。

「雷藏!」她揚聲喝道。

「在。」有人悄無聲息走進石廳,垂首等候指示。

「那影子侍衛讓他回去吧。」頓了頓,嘆道︰「雷藏,只有你啊……」

他靜立片刻,見公主再無吩咐,便退了出去。

沒有腳步聲,瑰月卻感覺得到他的離開。從她有記憶起,雷藏就陪在她身邊,隨侍、保鏢、玩伴……她最熟悉、最依賴的,不是父王、不是王兄,而是她身邊如影隨形的——雷藏。

第4章(1)

寧又儀睡得極不安穩。

夢里,她看到自己從祭台上往下跳,那麼緊的抱住少時的七,縴細指節用力到發白;一會,卻換成那滿是烈焰濃煙的火場,穿著鳳冠霞板的她,抬眼望著撲面而來的橫梁,眼中滿是蒼涼……

她遙遙地看著自己,仿佛是在看著別人的故事,不會覺得痛,更不會難過。風聲火影里,七的臉,太子驊燁的臉,十歲的孩童,二十歲的少年郎……交錯出現,讓她分不清,究竟誰是誰,誰又是為誰。

「哈哈哈——」尖利的笑聲傳來。誰?這又是誰,在她耳邊這樣淒厲地笑?

寧又儀邊然睜眼,恍惚中,她坐起來,環顧空蕩蕩的囚室,突然驚醒過來——

七呢?她睡了多久,七怎麼不見了?!

笑聲慢慢變小,她听到瑰月森冷的聲音,「來人,把他拖出去砍了!」

寧又儀臉色立刻刷白,奔到囚室邊,往石廳那邊看去,正好看到幾個人押著七出了石廳。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七破成襤褸的衣衫。「七、七……」她用力拍打著鐵柵欄。

無人應聲,粗如兒臂的鐵條也文風不動,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被押出石廊。

石門轟然關死,再听不到外面的任何聲響。

他就真的這樣死了?!

永遠鎮定自若的七,為她跳高塔、穿火海、擋毒鞭的七,就這樣死了?!

心細如發的七,帶著她登台階、幫她揉腳踝、包扎傷口,甚至還為她拭淚的七,就要死了?!

一時間,所有記憶涌上心頭,每個小的細節,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樁樁件件,都是七對自己的情意啊……她怎能輕易割舍?就算她將那代表過去的匕首交給太子,可是,深藏心底十年的柔腸回轉、無限念想,又怎能在短短四十幾天里盡數忘卻?

七——是她心里最重要的那個人啊!十年前是他,十年之後——依然是他!

淚潸然而下,寧又儀終于敢承認自己最其實的想法,在七死了之後。

她緊緊抓住冰涼的鐵條,那麼冷,一直冷到她的心底。

還沒來得及啊……她才剛剛認出七,連感謝的話都沒有寫全,那麼多未曾出口的情意、纏綿已久的思懷,終至成空。

真的是來不及啊。他們的時間那麼少,十年了,她與七才見過三次,每次都那麼生死攸關……

她又不貪心。她時刻記得自己太子妃的身分,從未想過和他之間有什麼,她只想偶爾能夠看到他,知道他過得很好,這就足夠了。

而這麼一點微小的願望,都沒了。

絕望的淚不停地流。

七……

當那熟悉的挺拔身形再一次在石廊盡頭出現時,寧又儀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她死死盯著他,看他一步步走來,緊張到不能呼吸。這究竟是幻覺還是奇跡?

七緊了緊雷藏給的一件外袍,確認所有傷口都蓋好了,這才步入囚室。

「你還活著?」她聲音顫抖地問,想伸手去踫他,又有些猶豫地縮了回去。

明明看著他走進來的,還問這種問題七也不回答,朝她走近兩步。

寧又儀小心地模了模他的黑色外袍,又用力戳了一下,暖的、實的。是的,活的,不是鬼,他是活著的人!她猛地抱住七,放聲大哭。

七的手一時不知往哪里放。他怔了一會,才僵硬地攬住她。他從未安慰過人,也沒有被安慰過,只曉得一下下拍她的背,幫她順氣——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是真正的傷心。

他知道她不容易哭的。

當年在祭台上,她幾乎嚇呆了也沒有哭。在大火里險些被燒死、被捉後生死難卜,她都沒有哭。但今天之內她已經哭了兩次,一次是因為知道了他的身分,而這次是以為他死了。

她的淚水竟是為了他。

這份認知帶來的感覺,讓七覺得有些古怪。

其實,死了又有什麼關系呢?他從來都不怕死,甚至,一直希望能夠死去。

自有記憶以來,他便做為太子的影子而存在,時日久了,早就連自己本來的樣子也淡忘了。所以,活著或是死去,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自我。

這樣一個人的死,也值得有人傷心嗎?何況,為他傷心難過的,還是尊貴榮寵的太子妃?

七的眉頭輕輕皺起來。太子妃抱得很用力,緊得他身上的鞭傷火辣辣地痛。這痛讓他清醒,不至于胡思亂想。

起初的絕望和後來的驚喜交織,直到所有的情緒通通發泄出來,寧又儀才慢慢平靜。他到底怎樣?受傷沒有?盯著那半新不舊的黑袍,她有些恍惚,想起方才那衣衫破爛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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