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場里已經停了一輛和她同品牌的藍色車子,代表那個在她房間睡了一覺,一早就不告而別的費杰已經來上工了。
許恩恩看了一眼手表——
八點半。
距離新的魚貨公司送貨時間還有半小時,她之前已經耳提面命了三次,希望這間公司一定要準時,否則費杰又要發飆嘍。
許恩恩下車,不用找也知道那人一定是在香草園巡視他的各類香草有沒有被照顧得無微不至。
對于食材的挑選,他向來親力親為。認為運送食物里程愈短、食物愈新鮮,成本也就會愈低,所以能夠選用台灣的食物,他絕對不外求。
況且,他說台灣的茄子、青椒、番茄都是極有滋味的好食材,所以找了小型農家配合,種植他要的蔬菜。
不過,也正因為費杰的堅持,餐廳的好味道才能這麼快地為人所接受吧。
許恩恩走進餐廳,推開辦公室的厚重圓木門,走到靠窗的黑色大辦公桌邊。
用力將老式的木框窗玻璃往上一推,窗台上的迷迭香正搖晃著身子對她打招呼。
她彎身親吻了它們,摘了幾葉沖了壺茶後,便站在窗邊,看著在香草園除草、抓蟲的費杰。
他前額過長的頭發用她的小夾子夾在腦後,露出美麗的臉孔,白色無袖背心則顯出他經過鍛煉而隆起的胸部線條。
這家伙個性超惡劣,但是模樣真是讓人賞心悅目。
她捂著胸口,費杰正巧在此時抬頭看著她。
他一挑眉,嘴角一斜,揚起手做了個喝東西的手勢。
她對他扮了個鬼臉,轉身離開窗邊。
取來一個馬克杯放到咖啡機出口,按下咖啡機按鈕,撲鼻的咖啡香開始在辦公室內彌漫。
等到咖啡滴下最後一滴時,辦公室的門也在同一秒被推開。
砰!
辦公室的門被用力推開來。
費杰抓起咖啡杯啜飲一口,靠在桌邊看她,一早的煩躁至此才稍稍平撫了一些。
許恩恩雙臂交握在胸前,明眸定定地看著他。
他皺著眉,雙唇緊抿,眼神里仍有余怒,他的背脊挺得極直,是一種壓抑著怒氣不發作的姿態。
他不對勁!許恩恩一手擱上他的手臂,蹙起眉問道︰「怎麼了?」
費杰看著她,心窩一暖,反掌將她手擺在掌里,嗄聲說道︰「昨天晚上,我爸打電話給我。」
她倒抽了一口氣,難怪費杰接了電話就出門,還喝醉酒回家。一扯到他爸爸鐵定就沒好事!
許恩恩端過她的迷迭香花茶放到他手里。這人生氣時,肚子就像有十把火,一直讓他喝流質的東西,他的心情會平復得比較快。
費杰將咖啡一飲而盡。
「早上酒醒了,本來想跟你說的,但你睡得很熟,我不想吵醒你。」他說。
「你爸想做什麼?」許恩恩關心地看著他冷凝的面孔。
「要我匯一百萬給他。」費杰全身緊繃是隨時要炸開一樣。
許恩恩倒抽一口氣,直覺地緊握住他的手。
他牢牢地回握著,牙根仍然咬得死緊。
「處理好了嗎?」她輕聲問道。
「我掛他電話,算是處理好了。」他激動地咆哮出聲,吼得全身都顫抖了。
「小時候把我當成廢物到處寄養,從來沒對我付出過一點感情。現在我有了知名度,倒是很懂得每個月打電話來要錢,不讓他予取予求,就說我不孝!這是哪門子道理?」
許恩恩一語不發地張開雙臂,緊緊抱住費杰的腰。
在他幾回的酒後吐真言里,她知道他有個很悲慘的童年,在親戚家被打被揍挨餓受凍被人嫌惡,都是家常便飯。即便現在功成名就,一樣還是常因兒時的惡夢而驚醒。
費杰環抱著她柔軟身軀,他閉上眼,允許自己短暫地放開「爸爸」這個壓在他身上的千斤重擔。
許恩恩拍拍他的後背,抬頭堅定地對他說道︰「他不值得你用生氣來虐待自己。你買了房子讓他住,每個月匯三萬給他,你做得夠多了。多匯錢給他,他也是拿去吃喝嫖賭。我們感化不了他回頭,至少不能助紂為虐。」
費杰依然不作聲,可僵直身軀卻漸漸地柔軟了。
「不要管他罵你罵得有多難听,你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所有人都知道你有多麼勤奮。一個一天工作十多個小時的人,干麼去計較一個這輩子沒認真工作過一天的人所說的話?」許恩恩愈說愈激動,只覺得想打他爸爸一拳。「下次你爸再打電話來胡鬧,你把電話轉給我,我跟他理論!」
費杰站直身軀,雙唇微微往上揚,捧住她的臉龐,黑眸帶著笑意地望著她。
「突然覺得送車、送手表給你這丫頭,實在是很值得。」他說。
許恩恩望著他長到幾乎要踫到她的長睫毛,她的心髒沖到喉頭。
老天真過分,老是要在她下定決心不管他的時候,就派來一件只有她能替他解決的事情。然後,她會在他眼里看到贊賞……然後,她就會不小心沉迷在這種「她是唯一」的氛圍里,然後——
她會嫁不出去!
許恩恩伸出雙手往他的胸膛用力一推。
「干麼靠這麼近,我可沒要你以身相許。」她說。
「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我以身相許。」他抗議。
「惡!」她故意把五官皺成一團,乘機後退坐回辦公桌前。「我有潔癖,才不要你這種一天到晚換女友的人以身相許。」
「你說錯了,我沒有女友,那些都只是我的情人。」他單手撐在她桌上,皮笑肉不笑地逼近她。
「反正都一樣,不關我的事。」她今晚就要接受紀大宇的求愛,所以一切都跟她無關了。
許恩恩催眠地告訴自己。
「對了,老方今晚過生日,要我們打烊之後過去熱鬧一下。」老方是「費城」的肉類供應商,也是和費杰穿拖鞋坐在路邊、喝紅酒配起司的好友。
「我今晚有事。」
「跟紀大宇約會?」費杰雙臂交握在胸前,胸口不期然地刺痛了下。
也許他該去檢查一下心髒了,從上個月以另一個飯店集團顧問身分到日本視察業務開始,心就老是這樣不定期地揪疼著。
「你干麼管那麼多?」她沒好氣地回嘴。
「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我好心幫你過濾,你還不識好歹!」費杰瞪她一眼。
「你以為全天下男人都跟你一樣頑劣?我已經二十八歲了,可以自己判斷,」
「哈,從我五年前回國到現在,你連半個男朋友都沒交過。」
「你沒回國前,我交過一個男友!你回國之後,我只交過半個,情路就因為公事太忙而夭折了。根本就是你帶掃把星,妨礙我得到幸福。」許恩恩想起自己這些年來的情路坎坷,不由得雙手叉腰、兩眼冒火地瞪著他。
費杰好整以暇地倚在桌沿,看著她這株穿著紅色T恤,氣到臉頰脹紅如隻果的小辣椒。
「總之,你給我听好了。我有預感,今晚過後,我的新任男友就要誕生了,你少來礙事。」她嗆聲放話。
費杰雙唇抿成一直線,卻又很快地松開。
他知道她早在八百年前就該交男朋友了,他不是存心想壞事,只不過是不喜歡她日後不能隨傳隨到的感覺罷了。
「是,你交男朋友,很了不起,要不要我開瓶香檳幫你慶祝?」費杰故意拍手,雙唇譏諷地勾起。
許恩恩氣到一口氣喘不過來,她抓起桌上一只磁鐵飛鏢,毫不考慮便直接出手——
飛鏢射向牆邊那塊貼滿廠商電話和費杰照片的白板,分毫不差地射進費杰照片的雙眉中央。
費杰驀地閃過一陣冷顫。
「我會提醒紀大宇和你交往時,記得先保意外險。」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