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家里看過爹替人拔箭而已。」至于親自動手,倒是第一回。
「你爹是大夫?你究竟打哪兒來的?」她竟然不怕血腥場面?少年警惕地打量著她。
在他有限的認知里,中原女子都一副柔弱的模樣,眼下這情況要是換了別的女孩,怕早嚇昏了吧?再加上她一個女孩三更半夜還在外面晃蕩,實在很有問題。
「我只不過是路過這兒,一時又找不到客棧,正想找戶人家投宿,便撞見你們了。」她苦笑回答。
得到這個合理的回答,又在黑暗里打量了她幾下,少年原來的戒心松了下來。
「別說了,快動手。」他最關心的仍是自己的傷勢。
女孩點頭,正要動手前,思索了一下,然後把酒囊送到他唇邊。「你先喝一點好嗎?」
少年心領神會,從酒囊吸了一大口——好烈的酒,剛入喉就像燒刀子一般,可是他又接著飲了幾口。
他明白她是怕自己疼痛,才希望他喝醉後會好過一點兒,可是他本來就是千杯不醉,才幾口酒是沒辦法使他完全昏睡的,但無論如何,喝過酒自是快活一些。
「可以動手了。」身為男子漢,他怎能連一點痛楚都受不了?爽快地忍一下就好了!
她從包袱中掏出一件衣服,將它撕裂成碎布條,放在一旁。
「那,我動手了,忍住。」說完,她用匕首慢慢切開他的傷口,將斷箭拔了出來。
少年痛得十指掐緊、指節泛白,卻未哼聲。
整個過程兩人都沉默著,或許是緊張,又或許是專心。
最後,她用布條緊緊按壓他的傷口,待血不再涌出後才細心包扎,然後她才放心的吐了一口氣。
這個少年真是能忍,拔箭過程中真的一點痛苦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可是他臉上緊皺的表情,和那額間冒出的冷汗珠兒出賣了他,她看了亦不禁憐憫起這個神秘少年。
「沒事了,你別擔心。」她拿起干淨的布條,輕輕替他擦去臉上的汗和血跡。
少年在她這充滿柔聲的安慰,以及那似是怕踫壞他的觸感下,心頭震動起來!
太可笑了!他只不過是受了「一點」傷,怎會變得如此脆弱,活像個娘兒一樣多愁善感?
理智上,他該繼續保持他高高在上的冷淡姿態,可是,最終他還是忍不住,淡淡低聲道︰「謝謝。」
女孩淺淺一笑,繼續為他擦拭臉上血跡。「你感到好些的話,就好了!」她很高興憑自己如此微小的力量,也能救了一個人。
「剛才……你該逃的。」待他好好調息,身體較為舒適後,他幽幽地對身邊的她說。
在他十五年的人生里,沒有遇過誰是不懷目的地在乎另一人的生命,即使是親如父母,他亦相信沒有例外。
而面前這個與他萍水相逢的人,竟然認為他沒死掉是值得高興的事?為什麼?這對她有什麼好處?
「我嚇得腿都走不動,逃不了。」她不好意思地笑。「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早已死在他們刀下了吧?」
少年怔了一怔,心里其實明白,如果不是有她突然闖進來,引開敵人注意,早已成為刀下亡魂的,是他。
「可是……你殺人了呢!你不怕嗎?」只要想到那些黑衣人死時的恐怖樣子,她的心就顫了一下。
「怕?若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死。」他勾起一抹譏諷的笑,眼眸注視著女孩那張稚氣的臉蛋。
她看起來很小,最多才十一、二歲左右吧?難怪思想還如此天真,不懂弱肉強食的道理。
「我不是說你殺他們不對,只是……我不習慣。如果,我和你一樣習過武,大概就會跟你做相同的事吧?」
她知道人們為求自保沒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嘆就嘆她沒有那份狠勁和本領,一直都強不起來,只能任人欺負。
「假如你習過武,手中又有劍,你會怎麼做?」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孩,完全不是他對中原女子所認知的類型。他實在很好奇,面對敵人,她會如何反應。
「當然是仗著手中有劍,向敵人殺去!」她伸出手,模仿小時候偷看過爹耍劍的印象,對空舞動幾下。
「即使對方大舉來襲?」
「當然!有什麼好怕的?我都有劍在手了。」
少年听了,搖搖頭,嘆道︰「愚蠢極了,這種爭斗方式表面上是無比壯烈,事後只是兩敗俱傷。」她果然如他想象的無知,如果放任她照自己的方式做下去,她學武沒多久就會魂歸西天了。
「那該怎麼做?」她小嘴一噘。
他眯起漂亮的眼眸,瞧她孩子氣的動作,眼中閃過一抹不忍心。
原本她的生死與他無關,她要找死也不關他的事,但剛才她的出現卻成功讓他乘其不備殺掉對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應該提點她的。
「一時打不過,最好暫時拖延。例如剛才,你的出現替我制造了機會,否則我可能撐不下去。」
「是嗎?那我該……」她興奮得湊近了他一點。
她輕淺的呼吸吹拂在他脖子上,竟帶給他有點癢,卻又不知該如何形容的奇怪感覺。「反正,你一個姑娘家在外頭,小心點。」甩開那異樣的感覺,他決定言盡于此。
同時,他的體力也不允許他再多說些什麼,他的聲音虛弱了起來。「唔……」
「對不起,你受傷了,我還問那麼多問題打擾你!」她注意到他的臉色蒼白如紙,隨即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溫柔的替他拭去冷汗。「還好嗎?」
「我自己動不了,你幫我……把這個放到天上去,很快就有人會找到我了。」
他流血太多,非得回去療傷不可,然而他不將訊號煙放出去的話,他的人馬大概無法立刻找到這個小鎮來。
「好!」她接過他拿出來的煙火筒和火折子,照著他的話去做。
煙火筒的引子一點燃,便一飛沖天,爆出閃爍的金色光芒,跟著一團深紅的煙霧飄出。
「好美……」她痴痴地望向夜空。
從前她在京城時,只能遠遠地看著紫禁城內華美的煙花,現在卻能如此近地看到,真是美得不得了!
虛弱的少年不再作聲,靜靜地等候援兵來臨,順道享受靠在她身上時那份安心的感覺。
丙不其然,沒一會兒,便有幾個同樣作黑衣打扮的人,出現在兩人跟前。
「主上,屬下來遲了!」他們的動作快如閃電,黑衣襟前印有一個小小的花紋圖案,口里說著女孩完全听不懂的語言。
當他們看到少年身邊的陌生女孩時,立刻機警的迅速抽出刀劍,架在她身上。「你是誰?」
少年馬上喝止︰「停手!不是她!」
「是!」刀劍馬上收回去,眾人再行下跪。
雖然很好奇這個女的是何方神聖,竟會在這個時候陪在主上身邊,可是不管她是誰,他們只听從主上說的話,既然主上說不準踫她,他們就不踫,毫無疑慮。
女孩驚惶地目瞪口呆,連話也說不出來。
他們究竟是誰?想對她做什麼?
「他們是來接我的人。」少年淡淡地交代,卻沒想過要為下人的無禮道歉。
「他們那麼快就來了?」她松了一口氣,原本還以為他們也是追殺他的人。
「他們本來就在附近。」說完,少年對黑衣人們同樣用她听不懂的語言說了幾句話後,就被人扶了起來。
「你……要走了嗎?」女孩跟著起來,緊張地問。
不知為何,雖然才與他第一次見面,但跟他在一起,她就覺得這晚不再是孤零零的——最少,她還感到身邊有另一個人在呼吸、跟她說話。
可惜,他現在要走了,她的夜晚又會變得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