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小月垂下的整張臉皺起來,心想恐怕這個「主子」不會就此放過她,只好將頭垂得更低,鼻子已吻上冰冷的石地上,嘗試說明原委。
「這酒是要給徐公公,不是奴婢自己要喝的。奴婢只是……只是冷了,才想喝一口暖和身子,絕無意偷喝。」
尉遲滕沒想到她會緊張至此,不由得暗笑起來。
「不是說身子冷了,那還不起來?」見她還是不起來,他就道︰「是否要我親自扶妳,妳才肯起來?」
餅了半晌,俞小月才抬起腦袋,迷惑地望著他,猶豫地問︰「主子……要饒了奴婢?」
尉遲滕隨意地點點頭,然後自行坐了下來,又斟滿了杯子,一手遞向她。「過來喝下去吧!」
他也知道天氣冷,她一個女孩要獨自在屋外守夜已是可憐,更何況她的衣服必定不夠保溫,那他只好讓她喝酒驅寒。
俞小月似乎震了一下,抬頭覷他一眼,見他另一手端起酒瓶,豪氣地仰首飲下一口醇酒。
他的話……是認真的?
「是不是要我動用權力,妳才肯听話?」尉遲滕沒好氣地看向明明脆弱,卻充滿戒備神色的女孩。「左一句主子,右一句奴婢,原來只是說說而已,根本就不听命令,對不對?」
俞小月听了,心里有點氣,便賭氣地立即站起來,接過杯子後,將酒馬上喝進肚子里,但喝得太急,她不小心嗆咳起來。
「又不用這麼急,真是的,我才說一句話,妳就害怕了?奴婢就是奴婢,骨子里的奴才本性表露無遺。」
她為之氣結,卻說不出話來,只能暗自飲恨。如果不是肯定他的身分一定比自己高,她才不會默不作聲。
「給我退下吧!」他揮手示意。
「奴婢正在值班,不能離開。」
「我不需要妳侍候。」
「這是規矩,奴婢不得不守。」一旦讓人知道她擅離職守,那不是能輕易混過去之事。
上回她就看見有宮女,在主子睡完午覺要起來時,剛巧去吃飯,就被杖打二十大板。
「守規矩?」尉遲滕懶洋洋地微微挑起眉,勾起諷笑。「身為金枝玉葉也不見得懂規矩、識禮教,妳這小爆女倒守得嚴謹。」
一想到剛才那個格格,竟不知羞恥地公然勾引他,他就不悅。相比之下,跟這小小的宮女談著,他還感到一絲舒暢呢!
俞小月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來路不明的男人。
雖然她不知這男人口中的金枝玉葉是誰,但放眼宮里,這種野蠻任性的人可真不少--她殿中供著的主子不就是其中一人?
「既然不肯離開,就坐下吧!」尉遲滕令道。
「奴婢不敢。」她搖了搖頭。
「不敢坐下,還是不敢听我的話?」他瞇起眼,迎著俞小月那清靈的目光。
他暗暗思考著,心中總有一種感覺,她並不如外表看來那般柔弱不堪,而是有思想、有個性。
她眼神一沉。「哪有奴才可跟主子平起平坐的?」
「嚴格來說,我不算是妳的主子,所以不用怕犯下不敬之罪。」他哪會不懂這小爆女的顧忌?
他說他不是她的主子,那他就不是皇親國戚或朝中官員了?那他又是什麼人,從何而來,為何能在皇宮自由活動?
俞小月好奇地想問他,但又礙于身分不便提出,只好將疑問藏在心里,靜靜地看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坐下吧!」這恬靜的時刻,他不想擺架子,只想順其自然。
俞小月想了片刻,開始明白他似乎是想一個人靜靜待著,便也不說話,順從地默默在他身邊坐下。
她覺得自己今晚不正常極了,不然怎麼會毫無顧忌地跟一個陌生男人,一個極有可能是位了不得的人物,並坐在一起?
雖然他之前對她說話冰冰冷冷的,讓她氣結,但他竟不嫌棄自己身分低下,還讓她跟他同坐一桌?
這是她進宮以後,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啊!
她本該極力回避這種僭越禮節的事,但……心里卻分明不想走開,因為望著他英俊得令人屏息的臉龐,她便無法抗拒的沉溺在他黑如子夜般的眼中。
他們兩個人就這樣對坐,望著月亮,不遠處的歌舞喧囂彷佛都不存在似的,天地間只剩下這方天地,寧謐而幽靜。
尉遲滕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酒瓶內剩余的酒,視線不期然瞄向身旁安靜的俞小月。
皎潔的月光下,映出她美麗的容顏,但卻同時露出孤寂和疲憊的感覺,讓他的心里沒來由的一震。
想來,她在紫禁城內應該受了不少苦,使原本應該無憂無慮的少女,變成這麼孤寂和疲憊。
當奴才的苦,他不是沒嘗過。假如不是皇上宅心仁厚,將他們四兄弟從地獄救出來,恐怕他早就被虐待至死。
不知過了多久,尉遲滕突然漫不經心地開口。
「妳覺得這月亮如何?」
俞小月愣了一下,用篤定的口吻說道︰「很美,跟中秋節的月亮一樣美。」她是在中秋夜出生的,所以名字叫作小月,更巧的是,她也愛看月亮。
「所以喝著悶酒賞月?」黑漆漆的雙眸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俞小月的臉上不禁露出悸動的神色,清澈的目光鎖住他,一會後,她避開他的眼光,眼珠兒兜了半圈,答道︰「我沒有喝悶酒,只是天氣冷而已。你現在不也在喝酒,難道你也是在喝悶酒?」
她的否認幾乎不具任何說服力,只要是明眼人就能一眼看穿,但尉遲滕不打算拆穿她,因為他不是多事之人。
「今晚喝酒還未盡興,就被不相干的人騷擾,現在就當作補償。」
俞小月听在耳內,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的性格會如他的面孔一樣,豪邁爽朗嗎?
如果是,那她也不介意跟他聊聊,因為跟爽朗的人交往,彼此間什麼都能說,不用擔心險詐算計。
可惜在宮里,有著這種豪邁心性的人不多。
「現在宮外,比三年前有什麼轉變?」她突然問。
「沒多大轉變,就是多了幾間茶館和戲班子吧?」他雖然不常待在北京,但應該知的事他也知道。
「妳三年沒出過宮嗎?」
「是啊!」她有些黯然地點頭。
「宮女一般要到二十五歲才能出宮,而且出宮的宮女不許再進宮,也不得傳播宮中的事情。」
「不是有些宮女未滿期限就可以出宮嗎?」
「除非得聖上或皇後娘娘等主子的恩準,否則就是因為笨拙或是有病才被趕出宮。」所以就算她早就想離開,也不由得她。
「妳想出宮?」
「但我不想被趕出宮。」一旦被趕走,她的所有隨身物都會被沒收,連回家的盤纏也沒有,而她的家人都在南方,她根本就回不去。
尉遲滕聞言後,好半晌沒言語。
就在此時,宮中響起了上元夜新舊交替的銅鐘聲,接著一朵朵繽紛斑斕的煙火直射向寒黑的天幕,流金的色彩在空中閃爍綻放,然後化成點點碎末四散天際。
新焰不斷升騰,舊焰散後下墜,皇城統統籠罩在這些星星點點,四處翩翩飛揚的光屑中。
「過了今天的元宵,也終于過完新年了。」看見天上的火花,俞小月開心地轉向他,笑著說︰「希望在新的一年,大家都能過得順心如意。」
她的會心微笑感染了他,他淺淺的揚唇一笑,精湛的黑眸英氣逼人。
他們一起抬頭欣賞煙火,相信在今晚之前,他們絕不會料到自己會跟一個陌生人,並肩看著煙火。
「今晚妳偷酒喝的事,不會有人知道。」尉遲滕面無表情地說。
「是真的嗎?」俞小月著實很難相信他會幫她保守秘密,但瞧他沒半點嬉笑的表情,應該是說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