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落啊墮濠,非常浪費的墮落。
所謂春宵一刻值千金,然,無數的千金全沒了。
康王大婚的這一夜,該要春宵繾綣的兩人就這麼睡翻過來睡翻過去,又哪來什麼「被綁上榻」?什麼「四肢纏緊大紅喜緞」?
既然康王爺沒有要澄清的意思,穆開微也就無所謂。
懊要「新婚燕爾」的這幾日,她這位新上任的康王妃還挺忙碌,對內,康王府里的中饋雖有蘭姑和府里管事幫襯,仍有不少新事物需掌握,一方面也不忘明查暗訪這府內數十口人,欲尋得一點跟黑三有關的蛛絲馬跡。
對外,她雖已卸任掌翼之職,之前手中尚未歸案的活兒仍有那麼一、兩樁,特別是寶華寺的案子,「寶華寺七觀」的老麼觀欽仍在逃,老大觀止既亡,整件案子的關鍵者非觀欽莫屬。
既然「六扇門」的劍刀仍在手,她也就當自己仍是「六扇門」里的人,雖無法如以往那樣時時以辦差為重,然,與「六扇」的大小捕快以及布在京郁各處的暗樁還是保持著密切的聯系。
至于「枕邊人」兼「飯友」的康王,穆開微也覺自己適應得甚好,兩人過日子,好像也沒什麼需要磨合之處。
總的來說,康王喜靜不喜動,甚少出門。
但幾回她開口相邀,他卻又次次應邀,然後也不知是因興奮、歡喜,還是什麼的,蒼白俊臉都能滲出一點點紅色,好像真的很喜歡與她作伴。
每日晨時她在主院前的園子里練武,康王爺不是拎著本書坐在廊下閑讀,就是擺棋盤自個兒對自個兒對奕。
有時她亦會跟他下棋,只是她棋藝不佳,每戰皆敗,這倒是挑起了她的好勝心,每晚臨睡前總抱著棋譜鑽研,而那幾本據說已成孤本的珍貴棋譜還是從康王爺的書閣里搜括所得。
一日三餐,他們一起用膳,穆開微若處出行事,也會盡量趕回府里與康王爺一塊用飯,如果當真無法趕回,也必定會遣人回府傳達一聲。
嫁了人,日子並未有太大變化。
以往她回家是跟阿爹吃飯,現下回府也是有人等著她一塊開飯,做為一個一塊過活的「伙伴」,康王爺當真是挺好啊挺好。
而住在這座康王府里的其它人,至目前為止……嗯,似乎也挺好。
「王妃還想知道什麼?問老奴就對了,這王府里的奴婢和僕役,咱個個都識得,且都熟得很,王爺恩德,念老奴一把年紀腿腳不利索了,僅讓老奴管著後院一小片藥圃,活兒也不多,每日把事做完咱就尋人話家常去,所以府里大伙兒的事,老奴肯定比大總管和其它管事們還熟。」
避著後院小藥圃的是一位清婆婆,圓圓的臉,個頭瘦小,是個話匣子一開始就停不下來的脾性,穆開微這幾日從老人家這兒旁敲側擊到不少府里眾人的私底事,對她欲在短時間內掌握好康王府里的人事與事務十分有幫助。
此際,她來到小藥圃,借口說要瞧瞧這塊地都種了些什麼草藥,狀似無意般逮住清婆婆便又「閑聊」起來。
听了她所問的,清婆婆先是一怔,隨即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是啊,當年老王爺和老王妃在外頭出了事,一年後,年僅八、九歲的王爺重返京城,伴在身邊的除了一名壯年男仕,還有一名老婦,這事沒錯的……欸,王妃原來那樣關心王爺,挺好挺好,既成夫妻就該這樣。王妃先前問起當年伴在王爺身邊的男僕是誰,老奴不僅告訴你,還把人也指給你看了,你今兒個又問起那名老婦,嗯嗯,不瞞你說,老奴也是知道的。」
當年三川口遇劫一事,傅瑾熙年幼又重病昏送,問不出個所然,穆開微于是那時伴在他身邊的人查起,那個喚作「老薛」的老管事在府里的身分不一般,雖不是王府大總管,但地位絕對凌駕其上。
她尋過老薛說話了,就問三川口遇劫的事,老薛態底恭敬有加,她問什麼,他答什麼,只是所答的內容對她欲知之事並無幫助。
「回王妃話,那些河寇人數眾多,蜂擁而上,當時事發突然,老奴受老王爺和老王妃所托,抱著還是世子爺身分的王爺起身就逃了,老奴跑得飛快,三川口河崖那兒及人腰島的蘆葦整大片都是,咱就往深處里鑽,鑽啊鑽再鑽啊鑽,都不知鑽了多久,前面突然豁然開朗,竟然就讓老奴找到那名神醫住的地方,當真是老天垂憐啊。」
穆開微說不出哪兒不對勁,但直覺就是怪。
老薛想都不用想便回答,還答得十分流暢,好似老早就知會被詢問此事,因此先備妥說詞來答復。
可是……她又察覺不出什麼企圖隱瞞的惡意。
不僅毫無惡意,老薛微躬著矮壯身軀站著答話時,時不時會抬眸望她,那目光、那神態,彷佛很想仔仔細細將她看個夠,但礙于主僕身分又不敢無禮。
問話問到最後,她甚至發現他低頭偷偷拭淚,當下內心愕然,害她不得不想,自個兒莫非不自覺地又把「六扇門」辦差的氣勢給端出來,意間驚著老僕了?
結果老薛那邊只好暫且擱下,她打算換個人再試。
「王妃問的那位老婦人,嗯,就在那兒呢,就是她。」清婆婆一臂伸長,枯瘦食指直直指了去。
穆開微隨即望過去,那是一名年近古稀、身形矮胖的老婆婆,正拿著小鏟子蹲在藥圃的另一頭幫忙翻土。
清婆婆又道,「不過王妃若想找她問事,怕是有難處。康王府里,大伙兒都叫她啞婆……啞婆天生既聾又啞,也不識字,但對園藝的話兒很有本事,之前府里園子的花草樹木全交給她打理,只是她身子骨也是一年不如年,這才求了王爺,讓她搬到後院來住,跟老奴一塊兒整地種藥。」
……天生既聾又啞?不識字?穆開微不禁愣怔。
但即使如此,該試還是得試,比手里再加上畫畫兒……總行吧?
「多謝清婆婆,我知道了。」她深吸口氣,握握拳,起腳就往啞婆走去。
一名小婢此時快步來到後院藥圃,尋到人,連忙福身脆聲道,「稟王妃,蘭姑姑說,正院內寢的布置都照王妃的意思安置妥當了,還請王妃移駕回去,瞧是不是仍有什麼不足之處。」
穆開微邁出的步伐陡然頓住,想了想,若找啞婆問話,以啞婆的狀況肯定要花些功夫,還是找個時候備妥畫畫兒用的筆墨紙張,想好如何發問,如此才能從事半功倍之效。
心意既定,她腳步一踅,離開藥圃回前頭正院。
「嗯……咱家的王妃走起路來,那是大步流星啊。」清婆婆真心稱贊,笑眯了雙眼,兩邊眼尾帶出好多道紋路。
另一端的笪婆頭抬也未抬,埋首認真翻土。
「爺,咱勸您了,該對人家說的,還是早些坦白得好,你這麼拖著有意思嗎?」老薛苦口婆心。
有!都不知多有意思……咳咳,身為主子的男人抹了把臉,揮掉腦中「不良」思緒。
「本王並非拖著不說,是得找個好時機,得天時地利人合。」
但那姑娘以為他體虛文弱,所以才會對他百般遷就。
她讓他上榻同眠,因為確信她自己隨便動根指頭就能制伏他,因此即便遭他「突」抱住壓倒在榻,她也沒掙扎。
她天天陪他用膳,練武給他看,跟他下棋,邀他出游。
他說的話,她都專心傾听,認真回應。
他心里明白,她是有些心憐他。
如今,她對他心里就算未在男女之情,那也是憐惜他的,如若眼下便將底細挑開,讓她明白一切,是否連那一份憐惜也不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