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玉!」妙清搖頭,轉向店小二道︰「夜這麼深了,想是灶火已熄,還是不要打擾人家得好。咱們包袱里還有些干糧,麻煩給我們一壺水好了。」
「師姐!什麼叫麻煩?咱們可是在照顧他們生意。再說我也是為了大家好啊!」璞玉氣呼呼的,越想越覺得妙清是故意為難她,「你若是怪我今個兒說的話,盡避明說,犯不著這樣。」
妙清皺起眉,耐著性子道︰「你說了什麼,師姐根本就沒放在心上,你也不必再提。」
「不必再提?!就怕我不提,有人心里不舒服,要在暗地里使壞害我!」
「你……」妙清氣得說不出話來。
突听有人在樓上喊了一聲,除了三分怒意還有七分的不悅,「哪個在下面大呼小叫的?擾了我家公子的好夢,你們擔待得起嗎?」
抬頭看去,只見二樓欄桿前一個漢子抱肩而立,方正的臉上盈滿怒意。
見有人出來,璞玉忘了吵嘴,忙道︰「這位施主,咱們投店晚了,店里房間不夠,還麻煩你們勻間房好嗎?」
壯漢掀了掀眉毛,古怪地瞧著璞玉,忽然道︰「我家公子要休息,你們要吵就外面吵去!」
「呀!你這人怎麼這樣啊?」璞玉來了氣,仰著頭剛要說話,就听「吱呀」一聲,又有一個白衣男子從房里走出來,瞧著倒是比那漢子斯文許多,應該是個好說話的主兒吧?「這位公子,可要好好管管你的手下。哪有人像他這麼沒禮貌的!」
白衣男子一怔,笑了,「這位小師父誤會了,我家公子在房中。」
璞玉臉上一紅,還要說話,妙清已扯住她,「打擾幾位休息,真是不好意思。咱們也知夜深了,斷不會再擾各位清靜。二位請回去歇著吧!」
白衣男子一笑,正要回房,卻听房里一個聲音淡淡道︰「你們兩個把房間讓給各位師父好了。」
「是,公子。」白衣男子目光一閃,沖著她們笑笑,自去房里收拾東西。
那壯漢卻瞪著璞玉,「我家公子喜歡清靜,你們可別又像麻雀似的嘰嘰喳喳的。」
璞玉揚起眉,轉念一想又笑起來,轉身沖著妙清得意洋洋地道︰「要不是我,哪來的房間呢?呀!糟了,咱們七個人,可只有三間房啊,兩人一張床,可還差一個人呢!師姐,你看這可怎麼辦啊?」
听得出她話里的意思,妙清也只搖搖頭,「你們去歇著吧!」
璞玉一笑,走幾步又轉身回來拿了裝干糧的包袱,「小二,你可得多給我師姐倒點開水喝,要不然這又冷又餓的怎麼睡得著呢?」說完便笑嘻嘻地跑掉。
妙清卻只搖頭苦笑,「咱們的車夫要照顧馬車,還要請小二哥多送一床被子去馬房,再燙壺好酒給他。多謝了。」遞上碎銀,妙清看著店小二離去,默默坐回桌前。
廳里靜悄悄的,二樓偶有微聲,也轉瞬即逝。客房大多熄了燈,只有正對著她的那間房還亮著燈。燈光昏然,在暗夜里燃著溫暖。
妙清伏在桌上,雖然疲倦,卻未曾真的睡熟。隱約听得簫聲,宛若輕風拂過竹葉,吹過樺林,竟覺出一種壯志未酬、英雄失意的悲愴淒涼之意。恍惚中又似重回雁門,身處塞外荒漠,漫天黃沙轉眼卻又化作鋪天蓋地的白雪。狂風呼嘯,雪片如羽,而她,卻是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這空蕩蕩的天地之間,彷徨若失……淚眼模糊,紛飛雪中現出翩然欲去的白影,那清逸如竹、飄然若雲的背影。她痴痴傻傻地瞧著,在那身影遠去之時驚惶急叫︰「師父——」
乍然驚醒,竟仍是一片空寂,仿佛那簫聲真只是存在于她的夢中,「原來是夢。」她喘息著,才覺頰上微涼,竟然真的流了淚。苦笑著拭去頰上清淚,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似乎一直未曾熄過的燈光上。莫非那吹簫之人就是那房中人?正想著,那燈突地熄了,桌上昏暗的油燈也晃了晃,「撲」的一聲滅了,廳里便陷入一片黑暗。妙清呆了一呆,也不去模店小二臨去時留在桌邊的火石,就在黑暗中坐了一夜。
天未大亮,妙清就要起程。璞玉有心反對,但見妙清冷著一張臉,幾個師姐又不幫腔,也不好多說什麼。
天色朦朧,雪色清冷。到了馬房,就見那車夫靠著車轅,一雙眼只盯著旁邊的馬車。昨個夜里天暗,未曾細看,今早瞧清了才知那馬車的氣派與華麗。別說那漆著金漆、垂著流蘇、繪著圖騰的車廂,就是那拉車的兩匹馬也是千里挑一的良駒,難怪那老實的車夫直瞧得眼紅。
瞧見守在車旁的壯漢,妙清含笑頷首,璞玉卻不禁上前對那馬車嘖嘖有聲,又笑那漢子,「咱們又不是強盜,還會搶了你的不成?哪兒用得著那麼緊張呢?」
那漢子皺眉,也不瞧她,徑直走到妙清跟前,「我家公子叫我轉告師父。說是鄉野小店,未曾料到竟遇著知音,也沒帶什麼好東西,這支簫就贈予師父做個見面禮。」
不光是璞玉瞪大了眼,就連妙清也感驚訝,一時無法開口。等到那漢子把那管湘妃竹制的長簫塞到她手上,才驚覺道︰「能听公子雅樂,已是三生有幸,貧道不敢再受公子禮物,還請……」
「師父是瞧不起我?」車里傳出的聲音分明是帶著笑,聲調卻是平淡如水。就因這樣的平淡,不一樣的聲音也覺出三分相似。
「貧道不敢,只是貧道不諳樂理,只怕有辱這支竹簫。」
「不諳樂理?」聲音帶了幾分驚訝,卻隨即大笑出聲,「你听听,張生,解我簫聲,知我心意者竟是個不懂樂理的道姑……」
寒風拂過,錦簾微動,流蘇下晃過一抹明黃。
妙清心中一動。突听一聲清叱,那馬車竟長駛出門。手中拿著竹簫,听著遠去的笑聲,妙清只模糊地想著師父可不會這樣笑。
那頭璞玉已冷笑出聲,「師姐到底要不要上車啊?莫非見了這知音人就忘了師父嗎?」
妙清雖然淡然,听了這話也不禁變色,怔了半晌,轉過身卻是什麼都沒說。她自覺心胸坦蕩,無愧于心,卻沒料到她的沉默看在有心人眼中根本就是心虛,以致釀出一場風波。
※※※
京師繁華,加上未出正月,自然比平常更熱鬧百倍。馬車駛過長街,璞玉幾個人撩起車簾,指指點點,說說笑笑,妙清卻只是沉默。一路上,也見到不少道士。看來皇上召集天下名道入京是確有其事,只怕師父那道教掌教之職也不是那麼輕易能到手的了。心里頭這麼想著倒著了慌,轉念一想又覺得好笑,以師父那般的性情、那樣的城府,若不是心里頭真有了譜,怕也不走這一遭了。哪兒用得著她著急呢?其實,師父能不能當上掌教,她是不在意的。但想到師父從前說過的那些話,她就禁不住心慌意亂,好似真的要發生什麼事似的。
驛館里很靜,里面卻隱約傳來笑聲。院子里的小道姑見著她沒吱聲,倒先沖著里頭喊了一聲︰「瓊玉師姐,妙清師姐到了。」笑聲便淡了。潤玉先出來對著她笑笑,後頭瓊玉、瑤玉兩姐妹跟了出來,表情冷冷地帶了幾分嘲弄,「師姐倒是來得快!想是急著見師父,在路上一點都沒耽擱了。」
妙清一笑,瞧她們一副主事的派頭也沒說什麼。
潤玉不看她們,只拉著妙清,「師父在房中打坐,我陪著師姐過去,」
妙清點點頭,回頭看時卻見璞玉正與瓊玉耳語。也不知她說了什麼,眾人都笑了。不知為什麼,妙清心里竟興起不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