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分開的第一天起,那扇窗子里總會留一盞燈光,徹夜不熄,時刻都在散發著微微的光亮。他也同樣在自己的客廳里留一盞壁燈,她也能夠看見……司寇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交流,也沒力氣去想這種交流到底有沒有意義,有的話又代表什麼意義,他只是覺得,那對他,像一種……安慰,雖然不明白也形容不出但的確存在的溫暖。
時間勻速地流動,似慢實快,轉眼就到了距開庭只剩一天。事務所里,司寇最後一遍溫習功課,中途方修羅送來咖啡,他抬起頭,問︰「方,你覺得我有多少勝算?」
其實司寇一人對抗世界是不正確的說法,至少方修羅一直站在他身邊,不遺余力地做了一切能做的事,堪稱他最親密的戰友。這簡直是想象力以外的事情,有一次司寇忍不住吞吞吐吐表示感激之情,方修羅在電腦前頭也不抬,回答︰「大家同坐一條船,要沉一起沉。」听起來豪言壯語兄弟情深,其實他不過是說出事實罷了——方修羅本就是這樣的人,雖不可愛,但絕對可靠╴
方修羅放下咖啡,說︰「你知不知道各大媒體最近一個星期的焦點新聞全是律師和檢控官,提到朱勝倫加起來不到百字?」
司寇一笑,他明白方的意思。大眾的關注已經從案情、被害人、凶手轉移到控辯雙方,所有人期待的是雙方上演一場精彩大戰,審判本身反不重要。這種輿論心態實際對被告有利,公眾期待刺激、戲劇化與英雄——對凶殺則不再有興趣,這是人性。
「我對案子不抱希望,」方修羅淡淡地說,「但期待你的表現。」
做到這個地步,一切全看天意。而司寇,有讓人相信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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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檢署,雷壑看著更加清瘦銳氣、更加逼人的邢儀非,忍不住說︰「明天就要開庭了,你——真的沒有問題嗎?」屢遭打擊,綺念已經灰飛煙滅,但還是沒辦法不去看她,不去想她的事。雷壑,其實算是個心軟多情的男人。
邢儀非回視他,冷冷地說,「我從來就沒有問題。」這麼狂妄的話,她說來卻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雷壑相信,這就是邢檢本色。
當日本市發行量最高的報紙,引用華人世界一本舊小說作為明日庭審的揭幕曲,叫做︰龍虎斗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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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等法院重案庭,上午十點半。
法庭爆滿,盛況空前——這還是人員限人的成果。中間坐記者,檢方那邊有邢儀非的Boss及檢署同事、被害人親屬,被告一邊有方修羅、遲衡等。方修羅一向隱身幕後專心做老板兼秘書,從不出庭,遲衡更從不會參加此類聆訊;但為表對司寇的支持,他們難得穿西裝打領帶準點到場。
稍微遲些進來的是華夜和聖小嬰,進門看到無意中顯得壁壘分明的兩大陣營,華夜停住腳步,小聲說︰「看來我們應該坐到中間……」
聖小嬰不屑地瞪他一眼,「你怎麼連點立場都沒有?同為律師又是男人,同仇敵愾這四個字總該听說過吧!」一腳把他踢到被告那半邊,自己再施施然走到對面落座。華夜苦笑一聲,坐進遲衡旁邊的位置。
鈴聲響起,法庭側門魚貫走進陪審團、檢方、辯方、被告,最後是法官,席間一陣騷動。
「今天邢檢真的很有氣勢……」聖小嬰喃喃自語。黑色套裝襯托著她自到透明的臉龐,冷冷的膚色,冷冷的眼楮,冷冷的嘴唇,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濃烈到灼人的冷峻。
邢儀非抬眼去看司寇,他站在對面,嘴唇抿得很緊,那張線條分明的臉看來嚴峻而更難親近。如果願意,他可以讓自己的思想和情緒叫人捉模不清無從猜測,而此時更變本加厲地成為隱藏自我情緒的高手,令她幾乎覺得對面是個無法了解的陌生人。
法官簡短地說明了法庭程序及規則後,審判正式開始。首先是檢方正式提起公訴,說明案情,一大堆專家依次上庭,例如法醫、指紋專家、鑒定科報告等等重要證據,正是這些鐵證構築了檢方的整個起訴基礎。辯方沒有提出異議和問題。被告朱勝倫站在木欄後面,雙眼平視前方,整個人非常安靜。
接著是逮捕朱勝倫的警官出庭作證。邢儀非讓他敘述了整個逮捕過程,特別著重于當時嫌犯的衣著。警員說︰「他穿的是正式警服,我開始以為是一起行動的同僚,走近時才發現他情形不太正常,而且黑色警服上濺有可疑的血點,于是立即請他回分局協助調查。」
邢儀非最後問︰「當時他身上有否配槍?」
警員肯定回答︰「有。」
法官宣布︰「辯方律師,你有問題嗎、’
司寇站了起來,「我想請你詳細描述一下,關于發現被告時,什麼叫做‘情形不太正常’?」
警員說︰「喔,我聞到他身上有酒精氣味,而且他看起來恍恍惚惚,我問他問題他也沒有回答。」
司寇說︰「那麼,是不是可以說,你發現他的時候,他處于精神失常狀態?」
警員張嘴之前,邢儀非立刻站起來抗議︰「反對!道听途說,警員不是精神病學專家!」
法官點頭︰「反對有效。」
司寇微微一笑,繼續提問。「在嫌犯被帶回警局之後,你們對他進行審訊了嗎?」
「沒有。」
「為什麼?」
「反對!與本案無關!」
「反對無效,你可以回答。」
‘他狀態很糟,不適合立即審訊。」
「請詳細說明他當時的狀態。」
「他血液中的酒精含量很高,而且毒品測試呈陽性。」
接著司寇又追問出所有的測試數據,表明他體內的酒精與毒品指數非常之高。他力圖使陪審團認為,當時朱勝倫因為這些而精神失常。
邢儀非隨後傳訊負責此案的警官,她問︰「案發時朱勝倫已請假多日,他是否有權繼續穿警服及配槍?」
警官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不能。警員只有執行公務時才能穿制服和配槍,這是基本條例。」
「這麼說嫌犯身為警務人員卻故意違反他非常清楚的基本條例……」邢儀非停頓片刻,突然問︰「普通公眾一般對警察會不設防,所以說嫌犯意在顯示其身份以使被害人失去戒心,對不對?」
「是」
司寇大聲抗議︰「反對!沒有任何證據支持這種主觀猜測!」
「反對有效。」法官宣布,然而邢儀非卻微微一曬,意味深長地掃了陪審團一眼,好像在說︰這是明擺著的。
形勢非常清楚,朱勝倫殺人本身毫無爭議,司寇是要盡力證明他案發時處于精神失常狀態,不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而邢儀非作為檢方,則起訴他是有預謀的、極其冷血凶殘的一級謀殺罪犯。
雙方論戰由此逐漸激烈,從凶器是長刀而不是槍支,到做案過程不帶手套而留下大量指紋,兩人唇槍舌劍,辯論焦點集中在是預謀殺人還是突發事件上。旁听記者目不暇接大呼精彩……世事總是如此,當事人搏命演出,旁觀者只在看戲。
必于動機一項,事實對朱勝倫不利,因為去年莊艾薇揭發警方瀆職,他雖然沒直接負責,卻因督察不利而被停職反省兩個星期,為此失去了當時升職的機會。然而詢問證人中,司寇指出事實︰在半年以後朱勝倫仍獲升職,並沒有曾經因為停職反省而遭到上級冷凍,這不能構成有說服力的犯罪動機。
邢儀非絲毫不動聲色,她冷靜地傳訊了包括一名醫生在內的幾位證人,說明當時朱勝他因瀆職案被廉政署單獨訊問的兩天內,他的兒子遭遇車禍身亡,他未能趕及見其最後一面,當時情緒非常激烈,他有可能因此憎恨報道瀆職案而導致自己被隔離審查的莊艾薇,由此產生報復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