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她喊住他。「你應該還記得明天我們約好了一起吃飯吧?」
「我知道啊,明天我會開車下去找你,就這樣,掰!」他迫不及待地切斷線。
夏雨蝶怔忡地握著手機,听著那規律的、帶著幾分冷漠的嘟嘟聲。
不知怎地,她感覺有點心寒。
萬佑星覺得自己像夢游的艾麗斯,偶然穿越過兔子洞,踏進一個繽紛迷離的奇境。
在老同學的引薦下,他初次造訪這間秘密俱樂部,瘋狂一夜,留下了甜美的回憶,跟著更收到一份驚喜禮物。
俱樂部為了感謝VIP會員,特別提供一張有效期限一個月的貴賓證,持有證件的人便能享受貴賓待遇,不僅能自由出入俱樂部,美酒佳肴無限制享用,每次還無償奉上十萬元的籌碼,供貴賓賭博玩樂。
這等好事,簡直美妙得不似真實,更美的是,他的好同學將這張貴賓證轉送給他。
一個月的享樂人生啊!
萬佑星驚喜不已,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幾乎每個晚上都來這間俱樂部報到,盡情歡樂。旁人不知他真實身分,還以為他也是名流人士,美女們見他長得帥,一副知識分子的氣質,紛紛主動搭訕。
他自認不是柳下惠,沒有坐懷不亂的定力,樂得接受她們投懷送抱。
就當是婚前的小小放縱吧!
他告訴自己,結婚以後,他便必須扮演傳統世俗那種好丈夫、好爸爸的角色,不可能再如單身時隨心所欲,所以此時不恣意狂歡,更待何時?
他以為自己很聰明,能夠在歡愉的同時保持理智不越界,但魔鬼的試煉豈是如此輕易能抵擋?夜復一夜,他飲酒作樂,在賭桌上揮霍籌碼,在沙發上與女人卿卿我我,漸漸地,迷上了這樣的滋味,難以自拔。
為了一晌貪歡,他取消好幾次跟雨蝶的約會,就連上周末,他們說好了一起回他東部老家,讓她見見未來的公公婆婆,他都臨時爽約。
至少這一個月,他不想回到現實世界,沒有人能阻止他在這奇境里夢游。
「老師,萬教授~~」一道嬌甜的嗓音往他耳邊吹拂,跟著,一個窈窕美女膩坐在他懷里,藕臂曖昧地勾著他肩頸,兩團豪乳更毫不害臊地直接往他胸膛推擠。「來玩嘛,光坐在這邊喝酒多無聊,你上次不是說要教人家玩二十一點嗎?到底要不要教我嘛!」
「教、教,當然教!」他喝得滿臉通紅,呵呵笑著,用力在美女唇上啄吻一下,不客氣地吃豆腐。「不過我教會你以後,你打算怎麼謝我?」
「這個嘛……」美女搧搧濃密性感的睫毛,湊向他耳朵,挑逗地低語幾句。
他听了,呼吸乍凝,連耳根也變紅。
「怎麼?這樣還不夠嗎?」美女嬌嗔地睨他。
「夠、夠,很夠了!」萬佑星再次親親美女的唇,心滿意足地嘆息,渾然不覺自己正以光速墮落——
他又失約了。
這已經是這個月來萬佑星第幾次對自己失約了?夏雨蝶計算不清,只覺得這男人,似乎變了許多。
六年來,他們分隔兩地,只靠著電話和電子郵件聯系,對彼此的了解愈來愈少,彷佛還有些陌生。
時間和距離,果然是感情的殺手嗎?
雖然他一回台灣就遵守諾言向她求婚,但總覺得彼此的情意漸漸淡了,或許是因為這六年來,他們各自成長,各有各的生活圈,再也回不去從前天真單純的學生時代。
現在的他,她捉模不定,尤其他一次次地爽約,又常常在晚上找不到人,她不禁狐疑,他只身在台北過得究竟是什麼樣的生活?
某天,她甚至接到大學校方打來的電話,問他怎麼沒去上課?她嚇一跳,急忙編個借口說他發燒生病了要請假。
後來,她連打好幾通電話,他才懶散地接起,說是自己昨夜喝太多,早上醉到醒不來。
「你怎麼會喝那麼多?」她擔憂地問。「發生什麼事了?心情不好嗎?」
「沒事,只是跟朋友聚餐,一時高興就喝多了。」
「又跟朋友聚餐?」
最近他社交活動好似特別多,夜夜笙歌。
「總之我沒事,就這樣了,掰。」
接著,又是不耐煩地掛她電話。
即便夏雨蝶再怎麼粗線條,也能察覺到不對勁,更何況她原就是個細心敏感的人。
她決定一探究竟。
這天,她搭高鐵上台北,算準了他課堂時間,在接近中午的時候來到教室門口,孰料里頭空蕩蕩的,只有兩、三個學生打鬧玩樂。
「請問,現在不是應該是萬教授的『高等微積分』課嗎?」她問那些學生。
「是啊,不過教授今天請假。」
又請假?她愕然。「為什麼?」
「教授生病了,他最近好像身體不好的樣子,已經第三次調課了。」
這也太夸張了吧,他到底搞什麼?真的生病或者又喝醉晏起?
夏雨蝶離開校園,搭上公交車,來到未婚夫在台北租的房子。他租了間三房兩廳的公寓,對這里的居住環境頗感滿意,考慮直接買下來當成他們婚後的新居。
上回兩人見面,他給了她一副鑰匙,要她隨時可以上台北找他。
夏雨蝶從包包里取出鑰匙,打開大門,室內一片凌亂,典型單身漢的窩,她里里外外地走動,空無人影。
他不在家。她撥打他的手機號碼,也沒人接听。
究竟上哪兒去了?夏雨蝶無奈嘆息,在客廳里枯坐數分鐘,實在看不慣眼前這一團亂,很自然地開始打掃。
臨近黃昏,她總算收拾干淨,屋內煥然一新,木質地板上了蠟,光可鑒人,每扇玻璃窗都閃閃發亮。
她再打手機,萬佑星仍是猶如斷了音訊的飛鴿。她苦笑,肚子也餓了,只得先出門用餐。
敖近有家牛肉面店,遠近馳名,許多客人慕名光顧,她經過時,看看剛好還有張空桌,便走進去,叫了碗清炖牛肉面。
吃到一半,老板娘忙忙地走過來,頗有歉意地問︰「小姐,店里都滿座了,不知道你介不介意跟別的客人並桌?」
「嗯,好啊,沒關系。」她友善地應允。
老板娘感激地笑,招呼一對中年夫婦。「兩位請這邊坐。」
「謝謝啊,小姐,真不好意思。」中年夫婦在她對面坐下,很客氣地道謝。
夏雨蝶揚眸,嫣然一笑,笑意卻在轉瞬間消凝。
她怔怔地望著他們,而他們在認清她的五官後,比她更驚駭,尖呼出聲——
「雨蝶?!是你嗎?」
這天終于還是來了。
六年前,當夏雨蝶決定銷聲匿跡時,她便有覺悟,遲早有一天她必須面對這一刻。
與這對自稱是她表舅和表舅媽的夫婦,面對面,將一切攤開來談。
「你還活著?」他們很震驚。
她苦澀地斂眸。「對,我還活著。」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一聲?為什麼不聲不響地就消失?我們一直以為你死了!」
是啊,為什麼呢?夏雨蝶自眼睫下窺視兩人,黯然沉思。
其實這六年來,她還是牽掛他們的,偶爾會來台北,悄悄探望他們的生活,她甚至知道去年他們搬了家,換了間更大更舒適的房子,跟兒子媳婦住在一起。
這就是最令她訝異的地方,原來他們還有個兒子,但她從不知曉,她一直以為兩人膝下無子,才會好心收養她。
經過一番打听,她才弄清原來他們的兒子之前在牢里服刑,前兩年才出獄。
夫婦倆熱烈地歡迎他回家,完全沒向他提及她的存在。
也對,對他們來說,她只能算是人生意外的過客,既然收了錢,就配合演出她的親戚,戲散了,便各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