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內堂靜了下來,宇文恭思索了下,才道︰「節哀順變。」雖說卞下一帶的治安向來不錯,但街頭鬧事屬突發偶然,就算細查大抵也查不出個所以然。
應昭華斂眼笑了笑。「都過幾個月了,已經習慣了。」
宇文恭細細打量她,這才發現她一身樸素是在為亡夫服喪。本朝律例並無要求替亡夫亡妻服喪,是坊間情深的夫妻才會這麼做,若她對亡夫毫無夫妻之情,又何必為他服喪?既為他服喪,臉上的風輕雲淡倒顯得壓抑了。
看著她,他有種看著自己的錯覺。
宇文恭沒再開口勸慰,只是親手替她斟了一杯酒,便獨自淺呷了起來。
應昭華瞅他一眼,笑柔了眉眼。「服喪酒不能喝。」
「誰說的?」
應昭華微揚起秀眉,想了想,舉杯敬他,道︰「所以當初公孫失蹤時,你才會喝得酩酊大醉?」
「說哪去了?」
應昭華聳了聳肩,逕自挾著菜吃,狀似隨口提起,「說來也怪,當初公孫與尚未登基的皇上分明水火不容,後來怎會助皇上宮變坐上皇位,又搞得自個兒掉進浴佛河失蹤了三年?如今人回來了,竟與皇上傳出了各種流言……表哥,這是怎麼回事?」
宇文恭呷著酒沒吭聲。昭華說得沒錯,當時的公孫與現今的皇上、當時的雒王爺是水火不容的,公孫可說是先皇的打手,幾次欲置雒王于死地,這點當初他也很疑惑,不懂她的恨意是從何而來。
直到五年前她在縱花樓遭同僚毒死,被鐘世珍取而代之,才意外揭曉兩人之間的仇恨是被人刻意挑撥而起的,有人惡意在他倆的酒里下藥,讓公孫的清白毀于雒王爺之手,也因此教公孫處心積慮置他于死地。
這些往事,每每想起總教他痛徹心扉。他明明是離公孫最近的人,一直是她最信任的人,她卻什麼都沒告訴他,獨自吞下苦楚,甚至香消玉殞離世。
應昭華壓根沒察覺他眉眼間陰暗了下來,邊用膳邊問著,一副閑話家常的口吻,「公孫就這樣被皇上給搶走了,你心里壓根不惱?」
宇文恭頓了下,朝她望去,就見她噙笑的眉眼像是帶了幾分尋釁,彷佛她知曉公孫是女兒身。「你……」
話未問出口,應容已經走進內堂,「怎地,說什麼私話了?」
宇文恭沒再繼續,轉了話題便道︰「哪有什麼私話?倒是衙門外頭有人要申冤還是怎地?要是有事忙,盡避去,別誤了正經事。」
「哪來的正經事,不過是卞下的富戶不知從哪得知你來了,想過來攀附罷了,我已經差人打發走了。」
「肯定是你在衙門口擺那陣仗把人給吸引來的。」宇文恭涼涼的說。
「哪可能你前腳才進衙門,那家伙後腳就跟進了?一定是你自己。」
「是說,富商找我攀關系實在愚蠢,我又不經手軍需和戶部,攀上我也沒什麼用處。」
「那可不,那位傅老板手底買賣的全都是造船零件,你這個鎮國大將軍又是水師總督,每年總要經手船只修繕和汰換,他找上你剛好而已。」應容好心地提醒他,「依我看,今兒個就在衙門里睡吧,省得你一踏出衙門就被人堵住,畢竟是休沐,你也不想被煩事纏上吧?」
「就這麼著。」話落,宇文恭不由地瞅了應昭華一眼,心想,下回要是有機會再找她問清楚,確定她是不是真知道公孫的女兒身,又是如何得知的。
盡避一點意義皆無,但要是能有個人陪他思念,倒也不錯。
卞下城城東傅宅。
暗祥回家後,將大帳房和唯一的獨子傅曉給找來,他們關起門來密談了好一會,房門才終于又打開,只見一名女子蓮步輕移地走出,狀似弱柳扶風,秀容艷冠群倫,尤其是那雙狐媚的勾魂眼,帶了股慵懶氣質,可惜此刻眸底只有不耐。
「迎春。」女子輕喚著。
一抹縴瘦的身影慢而徐地從園子踏上走廊,身姿端正高雅,面貌姣好秀麗,可惜是個面癱,讓人讀不出半點思緒。「卓娘子。」她態度恭敬卻不卑微地喊著。
「一會回院里,讓人給我備熱水。」卓韻雅說著,朝自個兒的院落款款而去。
苞著人回到碧羅院,迎春差了小丫鬟準備熱水,又低聲問︰「卓娘子,是否要備上些許糕點當夜宵?」
迎春的主子是傅家的大帳房,姓卓,人都喊她卓娘子,以往她與傅祥議事後,總是會差人備點夜宵,挑燈查帳。
「不了,這事我不想管。」
卓韻雅懶懶地倚在貴妃椅上,漂亮的水眸像是最上等的琉璃,直瞅著迎春,好似等著她追問,可惜迎春不但面癱還相當寡言,對旁人的事一點興趣都沒有。
她忍不住嘆氣,當年自己怎會救了這麼個死氣沉沉的小泵娘?許是經歷生死關頭才變了個樣也說不定。
等了半晌,迎春還是規規矩矩地站在她身旁,卓韻雅終究還是主動開口了。「今兒個听說京城來了個貴人,老爺上衙門使了銀子也沒能見到人,反倒教應知府趕了回來,如今正忖著明兒個怎麼去堵人。」
說完,見迎春那雙應該秀美惹人憐愛的眸子,依然透著銳利老成的神色,卓韻雅更是連嘆三聲——一點反應都不給人,要她怎麼往下說?
最終,她也只能繼續自言自語了,誰讓她有個不愛搭理人的丫鬟?
「橫豎傅老爺的意思是打算跟貴人告狀,將漕運總督那頭的事給捅出來。」商人嘛,無官不富,傅祥是專做船廠生意的,當然傍上了漕運總督那條線,可眼前傅祥手上的礦山出了問題,漕運總督無意相助便罷了,竟還私吞他的礦山,斷了他的生路,眼見生計都要出問題,自然鋌而走險拼前程。
「會出事的。」迎春淡聲道。
卓韻雅秀致的柳眉微挑,唇角多了分興味,「你這丫頭倒是和我看法一致,無奈傅老爺不听我的勸。」
「該救嗎?」
卓韻雅托著腮打量她半晌,「救得成嗎?」
「可以一試。」
「會傷到你嗎?」
「無法確定。」
「……你多說幾個字很難嗎?」她們主僕倆說話非得這般言簡意賅?
「不難。」
明明很難啊……這丫頭寡言老成又面癱,卻有一身好武藝,要不是有一回上街遭人調戲得她救助,自己還不知道這小泵娘這般了得,文武皆難不了她,真是個耐人尋味的小泵娘。
瞧她的舉措應對可知她出身高門大戶,偏偏她的舉止又像足男人;她的面貌令人我見猶憐,但半點表情都不給,像是身體活著只死了一張臉,教她極想探究她究竟出身何處。
可惜當初救醒她時,她已將前塵往事都忘了。
唉,其實自己要的也不多,不過是期盼她話多一點,可她連這丁點冀望都摁死了呢,太壞了。
張眼的瞬間,宇文恭狠皺起眉頭,伸手揉著額際,暗罵應容的酒量一年比一年見長,灌得他難得宿醉。
難受地坐起身,門板適巧被推開,他瞧也沒瞧一眼,光從足音就知道來者是誰。
「大人可要漱洗了?」奉化端著一盆水進房問著。
「先擱著吧。」
瞧他揉著額際,奉化不由道︰「大人,小的上廚房讓人煮點解酒湯好了。」
宇文恭側眼望去,「應容沒有宿醉?」要不,肯定也會替他備上一份,哪里還需要另外吩咐。
「應大人看似無礙,一早就有人上衙門,應大人听完後便急著出門了。」
「城里出事了?」
「小的隱約听見好似昨晚求見的商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