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韜向來自視甚高,不屑與人同流合污,哪怕官途走得比較坎坷,至少問心無愧,過去的應容亦是如此,可誰知道這一兩年來,應容像是變了個人,到處牽線,茂至糧作經過卞下時,他也趁機揩點油水,真是教稽韜無法容忍。
宇文恭微眯起眼,倘若是其他知府如此行事,他會一笑置之,可如果是應容,倒教人費解。應容不缺那些錢,更何況他一心為百姓,豈會圖利己身。
「就是不想跟你說這些,搞得我像在人背後說小話。」嵇韜見他那不敢置信的神情,惱火地又灌了一大口酒。
「應容不是這種人,肯定有什麼計劃。」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所以我問過他,可他說他不過是想通了。」說到這兒,嵇韜仿佛還瞧見應容那張無奈又勢在必行的神情。
「我去他的想通了!橫豎我跟他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他想插手李三才的案子,我偏不讓他插手,有本事到總督面前參我!」
宇文恭冷眼看著他端起酒壺就口,待他心緒稍霽,才又問︰「應容和我七叔很是要好?」他嫡親的七叔是祖母年過四十才生的,不過大他兩歲而己。也許是老年得子,所以祖父母特別寵愛,就連他爹對這個年歲相差極大的麼弟也是疼惜有加,所以才會在官場上一路提攜,臨終前還要他這個佷兒多加看顧。
而他七叔是手段圓滑、八面玲瓏之人,當初安插在這漕運總督的位置上後也是順風順水,朝堂上無人攻擊,雖說是靠著宇文家的祖蔭,但個人的手段也是關鍵。
只是應容一向不喜歡他七叔,他曾問過應容,當時應容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可要好了,好到船廠造船的人手不足,應容會押人進船廠做事,讓人日以夜地趕工卻不給餉銀,膽敢犯上的直接押進牢里,你說,這不是在討好船廠、討好你七叔嗎?哪里將百姓閣在心底了?」說到這兒,嵇韜又後了,惱自己為何總是這般嘴快,這話听起來不是對他七叔不滿嗎?這事怎能明說,真是!
偷覷宇文恭一眼,見他神色未變,只是若有所思,嵇韜才微松口氣,告誡自己不準再嘴快,可好半晌宇文恭卻不吭聲,他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麼?先說好,我不是對你七叔大不敬,純粹是——」
「李三才的死因是?」宇文恭懶聲打斷他未竟的話。
雖然不解他怎會將話題跳到李三才,但他還是照實道︰「刀傷,一把短匕直接刺入心窩,整個刀刃都隱沒了。」
「是熟人所為。」宇文恭說得篤定。
李三才既是龍太衛指揮使,怎可能讓人無聲無息靠近,又在胸口上插入一把短匕?凶手必定是熟人,而且是相熟到李三才毫無防心之人。
「你壓根不懷疑是花娘?」
「姑娘家沒有那種手勁。」話一出口,他又想到迎春。如果是她,也許是有的,但動機呢?傅家手里經營的全都是與船有關的生意,而李三才又是卞下船廠主事……
「嵇韜,今兒個你去李三才府上,可有問出古怪之處?」
嵇韜搖了搖頭,「李三才府上說法一致,稱他未與人有齟齬,在船廠與衛所里都待人極好,不可能與人結怨,況且他現在是正好休沐才回卞下城,據說是有人邀他去濤風閣的,卻不知道到底是誰邀他。方才來時我也問過濤風閣的鴇娘,她沒听李三才說與人有約,昨晚也沒瞧見有誰踏進他喪命的雅間,不過說真的,青樓里,誰會注意誰踏進哪間房?」
「抽空去衛所或船廠問些口供吧,看看有沒有人與他同天休沐的。」宇文恭聲音平淡,仿似對這事提不起勁,抑或是看穿什麼而壓抑著不多提。
嵇韜心底知曉該怎麼做,應了聲,正要舉杯敬他,門外響起鴇娘有些無奈的嗓音——
「兩位大人,有位鄭大人想求見兩位大人,不知道……」
宇文恭看了嵇韜一眼,嵇韜也不知那鄭大人是哪位,宇文恭作主道︰「讓他進來。」
「這樣好嗎?」
「連著兩個想見我卻沒見到的都死了,我怎忍心再害死一個?」宇文恭似笑非笑地道,嵇韜听完,壓根也笑不出來。
第三章 親友詭異變化(2)
一會便見一名年約三十上下、虎背熊腰的男人大步流星而來,在兩人面前抱拳施禮。「卑職見過兩位大人,卑職乃是龍太衛副指揮使鄭明海。」
嵇韜濃眉一揚,瞧了宇文恭一眼,逕自問道︰「鄭明海,你此刻前來是——」
「卑職是有些線索想告知大人。」
「說來听听。」正苦無線索,如今有人自動送上門了,還客氣什麼。
「不知道兩位大人是否知曉前幾日城東一名傅姓商賈被殺?」鄭明海毫不拖泥水,開門見山地問,見兩人點頭,他又續道︰「傅老板是專做船廠生意的,幾乎卞江沿岸三座船廠的生意都教他給攬去了,是以李指揮使和傅老板算是相熟,前些時日听說傅老板生意出了點問題,交了本帳本給李指揮使,直說要是他日他死了,要李指揮使代他申冤。」
宇文恭眼皮子垂著,似乎對這樣的說法不甚意外,反倒嵇韜反應大了些,追問著︰「帳本呢?」
「卑職不知道,這些事是當初李指揮使提起過的,如今他出了事,卑職才想道出這些事也許能找到凶手。」
「還有沒有其他的線索?好比傅祥的生意怎會出了問題,又或者是跟李三才透露了什麼?」嵇韜隨即追問。
「其余的卑職皆不知道。」
「一般而言,船廠主事能夠作主采購,李三才既與傅祥熟識肯定也拿了不少好處,而你……」宇文恭淡淡提了個頭。
鄭明海瞬間滿臉漲紅,沒料到話題一轉竟咬到他身上,「大人,這些事可說是行規,咱們這些人拿得還不如上頭多,如今咱們死了個指揮使,還請大人先從這一處著手吧。」
嵇韜無聲嘆了口氣,擺了擺手,「我知道了,這事我必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今兒個多謝你特地告知了這條線索。」
「卑職盼能早日緝凶歸案。」
「你先退下吧。」
「是。」
待鄭明海離開,嵇韜才涼涼地問︰「宇文,你說這事該要怎辦?」雖說還沒有頭緒,但如果鄭明海所言屬實,那麼這案子可就復雜了。
「先差人跟著鄭明海。」宇文恭淡道。
「敢情你怕有人殺人滅口?」就算鄭明海要當人證,也得要找到鄭明海口中說的帳本,難道帳本還沒被找到,而躲在暗處的人一直盯著?
想通的瞬間,嵇韜已經大步地踏出房,差人跟著鄭明海。
似就算鄭明海不出現,他還是隱約看出破綻。
暗祥和李三才都在求見而未見後被殺,表示一直有人在後頭跟著他們,等待下手的時機,只為了湮滅證據,這推測看似合理,卻又透著一股違和感,其中,他的行蹤成了教他不得其解的關鍵。
每年他都會回卞下,但通常不會驚擾地方官,只與好友聚聚便回京,可這一回他的行蹤像是被人一直掌握著。
「宇文,我已經交代下去了,明兒個我就差人兵分兩路去龍太衛和李府翻找帳本。」
「我倒覺得找應容問清楚傅祥那一案比較重要。」
「……那你去問吧。」短時間內他不想再見那個混蛋。
宇文恭應了聲,將杯中物飲盡後隨即起身,「我先回去了。」
「那就一道走吧。」
兩人一道離開,才剛下樓,便見有酒客圍著兩名姑娘,宇文恭黑眸一掃,竟是迎春護在一名姑娘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