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經掙扎在海潮和風揚之間,迷失在兩人的溫柔中不知如何抉擇。即使後來順從
案命嫁給風揚,心裏仍有個隱密角落保留給海潮。如今,那些少女時代的痴心,這些年
來的掛念,全在這時候反過來嘲諷她!
事情從來不像她想的那樣。不只風揚不愛她,假鳳虛凰的海潮更不可能愛她,一切全是欺騙!
憶及往昔小女兒的嬌態,那點滴少女的幻夢,晴芳心苦到極點。他們一定不知暗中取笑過她幾回吧?笑她不自量力地以為是天之驕女,集三干寵愛於一身。以為眾位師兄對她的呵寵憐愛皆是男女之情;以為每當她和海潮在一塊,大師兄臉上復雜的表情是嫉妒;甚至以為新婚之夜,海潮不告而別是因為太過傷心的緣故。
是呀,海潮是傷心,然而不是為她傷心,而是因為風揚而傷心。他們甚至有個女兒。
這項事實格外令她無法忍受。
「我們有女兒?柔兒,為什麼你不告訴我?是那夜我們……有的嗎?」風揚驚喜交加地追問。
「師兄,我既已決定成全你和晴芳,當然不好再將此事告訴你。現在是因為不想留下遺憾,才讓你知道。」
「那女兒……」
「她叫海寧。我希望她能一生平順安寧。一生下來便交給兄嫂撫養,他們將她視如己出……」
「這麼說寧兒並不知道……」
「師兄,寧兒知道後不過是徒增困擾,我們何必告訴她?只要知道她過得好,便足夠了不是嗎?」
「柔兒,你怎能這麼冷酷?那是我們的女兒呀,我多想見見她……」
「別這樣,師兄。告訴你這些,只是要讓你放心,我並沒有負你,也永遠不會負你……」
「可是我卻辜負了你……」風揚黯然道。
「那是我們共同的抉擇,記得嗎?只要長白派興榮繁盛,只要晴芳過得幸福,這些年來的犧牲就有了代價。師兄,好好對晴芳吧。你知道她身子骨嬌弱,全心依賴你,別讓她傷心。師父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能報答他的,也只有這些……」
「可是……」風揚握緊拳頭,心情苦澀沉重。海潮的話他都明白,但感情是萬般不由人,不是理智要怎樣就能怎樣。否則他不會這麼痛苦了。
「師兄,別說了。讓我以內力為你調息。現在無暇再理會兒女私情,眼前重要的是應付金銀雙鞭的挑戰,其他事先放在一邊。」
「柔兒……」他重重嘆息一聲,無言地同意了。
室裏再度恢復岑寂,唯有雪晴芳的心中如風雨飄搖的雪原,冷到極點,也亂到極點。
自以為是的幸福,不但是假象,還是海潮刻意的成全;往昔的溫柔呵寵,不過是她的同情,這對她高傲的自尊無疑是極大的傷害。
對風揚而言,她只是責任,海潮卻是他的至愛,這番委屈要教她如何忍受?
假的,假的……她的幸福比海市蜃樓還不如。所有的痴心和情意,被兩人這樣踐踏、殘害,他們卻還以為是犧牲,這般歹毒的凌辱使得她全身熱血沸騰,債張的血管燒灼著瘋狂的怒火。
將女兒取名為想柔,名正言順地思念起舊情人,全然不把她放在眼裏。
說什麼舍不得她在生產過程時備受折騰,生完想群 ,便鮮少踫她。憐惜她身體不好,怕吵到她,搬到松風軒獨居。這些理由如今都只是他不願面對她的藉口。她就這樣令他厭惡?
她的柔情依偎,他當做是折磨。十七年來的恩愛歲月,對他只是痛苦的煉獄?
如果是這樣,當初為什麼要答應娶她?就為了償還師恩嗎?他們報答恩情的方式,就是讓恩人的女兒受這樣的折磨、凌辱?
強烈的恨意席卷了雪晴芳的神智,那雙曾溫柔似水、清澈無比的眼瞳,如今被仇恨所蒙蔽,積聚著由怨恨和憤怒交集的陰霾。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然而床帳裏的身影仍看得分外分明。
她不知道比較恨誰,是海潮還是風揚。只曉得不能什麼都不做,默默咽下這樣的委屈。欺霜賽雪的柔荑顫抖地舉向發髻,霍地拔出髻上用來做發飾的傳家寶碧玉刀,一步步地走向床帳裏正在行功的兩人。
當她揮出手中的碧玉刀,閉目調息的風揚突然睜開眼,想也不想地以身體護住揮向海潮的刀刃。
腥紅的鮮血從他胸口狂涌而出,嗆人的血氣令晴芳倏地恢復理智,視線和風揚交纏了一剎那,在那雙涌滿復雜情緒的眼瞳裏看到了不敢置信,與無邊無際的悲痛。黏濕灼熱的血液沾滿她貼著他胸膛的雙手,這刺目的景象令晴芳驚駭莫名地放開刀身後退,淒厲的尖叫自她喉頭破空而出……
「不是我,不是我……」她瘋狂搖著頭,不相信自己會做出這種事。她殺了風揚,殺了風揚……
「娘……」風想柔無法置信地看著這一幕。雪晴芳手中的發釵當然沒有真正刺中假扮風揚的古振塘,但她的舉動無疑解開了殺父凶案的謎團。
一旁擔任公證人的長白五劍,神情各異地看著雪晴芳蜷縮成一團的瘋狂樣,心情無比復雜。
床上的古振塘同樣不曉得該如何面對。當他答應海寧進行這項計畫,沒料到結果會這樣不堪。殺師凶手竟會是師娘?她是錯殺還是針對師父而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極度的憤怒和痛心,自想柔眼、鼻、口咄咄逼人地射向雪晴芳。後者將自己畏縮成一團,一逕地搖頭喃念著︰「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天哪,爹待你溫柔呵護備至,你竟然狠心手刀親夫?有什麼理由這麼做?讓你這樣痛恨他?」
「恨他?」面對女兒的怒斥,雪晴芳眼裏露出凶光,原先握刀的手做出刺擊狀,但很快臉色變得像紙一般白。「血,血,好多血……不是我,不是我……」
「你……」母親瘋狂失神的尖叫,令想柔無法責備下去。突然間,像是忍受不了四面八方投向她們母女的眼光,想柔大喊一聲,飛也似地沖出門外。振塘想也不想地追出去。
同他坐在床上演這出戲的海寧怔了一下,本想隨後追趕,卻與被這連串叫聲吸引過來的海潮四目相對,師父嚴厲的臉色,令她心中一驚。
海潮趕到時,正好听見想柔對雪晴芳的逼問,來不及阻止真相揭發。「寧兒,不準跟去。」
海寧被她這麼一喝,只得乖乖杵在原地。只見一身男裝的海潮,神色溫柔地走到雪晴芳身邊,緩緩伸出手按在她肩上,輕輕搖晃。
「晴芳,你醒醒,沒事了,只是場惡夢。」
「惡夢?」雪晴芳漸漸平靜下來,昏亂的神智再也無法厘清真幻。
「是惡夢?」她滿懷希望地凝視海潮。
「對,只是惡夢而已。」海潮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將她摟進懷裏安撫。「別怕,我在這裏。」
「你在這裏。你……」雪晴芳揉揉眼楮,過去與現在的記憶交錯,一時之間顯得錯亂。「你不是走了嗎?」
「晴芳,我沒走,我在這裏。」海潮堅定地看進她眼裏說服。「瞧,我不是好好在這裏嗎?你剛剛是作了惡夢。要不要告訴海師兄,你是作了什麼夢?」
「我作夢?」雪晴芳慌亂的眼光不自覺地投向床榻,畏縮地顫抖起來。「啊……」
「別怕,晴芳。什麼都沒有。」
「可是……可是我剛才……」
「那是夢。來,你瞧,那裏什麼都沒有呀。」
晴芳畏怯地緊握住海潮的手,微抬眼皮偷偷瞄了床榻方向,果然什麼都沒有,眼裏漸生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