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明殺了大師兄……」
「你怎會殺大師兄呢?」海潮強擠出笑容道。「大師兄好端端地……」
「可是……」雪晴芳又瞄了床的方向好幾眼,才怯怯抬眼看向海潮,不放心地問道︰「大師兄呢?」
「大師兄跟師父下山辦些事,要不然你叫這麼大聲,吵得所有人都奔來這裏,他們要是在,早趕來了。」
雪晴芳隨意一瞥,果然看到四周都是人影。那些人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她下意識地往海潮靠過去。
「對不起,我吵醒了你們……」她像個未識人間險惡的小女孩般囁嚅地道著歉。
「沒關系,他們不會介意的。」海潮拍著她的背安慰,眼眸轉向其余人道︰「晴芳師妹不礙事了,你們離開讓她睡吧。」
眾人在海潮的暗示下,沉默地離去。等到屋裏只剩下兩人時,海潮扶著雪晴芳上榻。
「睡吧。」
「可是我怕……」晴芳像受驚的小鹿般偎著海潮。「那個惡夢好可怕……」
「沒事的。我在這裏陪你,惡夢如果來,我就把它趕跑……」
有了海潮的保證,晴芳驚惶的情緒得以沉澱,折騰了一夜的疲累感疾驟地襲來。合起沉重的眼瞼,一手仍緊緊握著海潮,像一朵甜美無邪的百合花漸漸睡去。
第六章
夜色裏,風景不過是一團模糊的暗影,沒有意義地自淚霧蒸騰的眼眸閃掠而過。陣陣撲打過來的冷風在柔女敕的頰膚上生出刺疼,慌不擇路地奔過茂密生長著雜草的樹林,縱橫交錯的枝伢撕裂了衣裳,割傷暴露在衣服外的肌理。劇烈喘息的肺部像要爆炸似的疼痛,兩條沉重的腿兒像是不屬於自己似的機械化朝前急邁。
風想柔沒有停下腳步的打算。
這些上的疼痛,全比不上她心靈備受創傷引發的痛苦。
娘親居然是殺害親爹的凶手!
這樣的打擊教自幼備受呵寵憐愛,新逢喪父之痛的她如何承受?
這些日子來的自以為是,力促師叔們將凶手正法的激烈主張,這時候像張牙舞爪的猛獸般撲噬向她。難道她能毫不猶豫地殺了生身之母替父親報仇?
不……她辦不到呀。
就算娘親沒有瘋,她能割舍十數年來的母女親情,狠下心來處決她嗎?面對失心瘋的娘親,她根本是招架無力。
但要她原諒她,想柔又萬萬做不到。不管有何理由,母親殺害父親是事實。手刀親夫可是滔天之罪呀,即使她有心為她開月兌,也無能為力。
可恨的是,這項罪證之所以被確立,還是她一手促成。如果她不答應海寧,如果……想柔激烈地搖起頭來。生命中沒有這麼多如果,況且她如何忍心讓無辜的海師叔當替罪羔羊?讓父親的沉永不見天日?讓真正的凶手逍遙法外?
可是真相沉重得教人無法負荷啊!
想柔邊跑邊悲痛地嚎叫,靜寂的森林裏回蕩著陣陣淒厲的哭聲,令听聞者不禁心酸流淚。
真相為什麼這樣殘酷?向來貞靜溫柔的娘親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就算對父親有再大的不滿,娘親又何以忍心讓身為女兒的她背負這麼沉重的罪孽?從今而後,她有什麼臉立足於長白?
想到這裏,想柔絕望得幾乎想立刻死掉算了,一個失神,足腥被凸出於地面的樹根絆倒,嬌弱的身軀毫無預期心理的朝前跌去。
「想柔……」一路追隨的古振塘如大鵬展翼般撲掠而至,驚險地在她跌傷前將她救起。
熟悉的溫暖體熱透過衣裳自身後汩汩涌向她,像一張安全的網將她包裹。想柔無力地軟倒在師兄的懷抱裏喘息,哭紅的眼楮一對上振塘眼眸裏的急切關注,眼淚反而涌得更凶。
「噓,別哭了……」古振塘笨拙地拍著她安慰。
師妹從小活潑樂觀,兩人相處時總是帶給他甜蜜歡樂。沒想到分別一年,經歷一場劇變的她,與他相對時總難月兌睜著一雙淚眸。往昔圓潤的臉蛋,如今消瘦一圈,淒楚得越發弱質可憐。
盡避心裏因同樣的悲劇備受打擊,然而他終究是成年男子,還能勉強振作起來。想柔卻是個未經任何挫折的少女,如何禁得起這份創痛?一念及此,他不禁憐意大生,將想柔擁在懷裏安撫。
先前追出來時,本可輕易趕上想柔,但一來當時心情混亂,不曉得該如何安慰她;二來想讓她稍微發泄心裏的悲痛,所以選擇默默跟隨。直到想柔險些跌倒才現身相救。
一路上,他感受到想柔的悲痛和絕望。其實他心裏何嘗不苦?雪晴芳有如他第二個母親,證實她是殺師凶手,他同想柔一般難堪。該怎麼處置她,成了燙手山芋。
「為什麼是娘?為什麼?」想柔在他懷裏哀痛欲絕,哭到聲音都沙啞了。千百個為什麼在她心裏反反覆覆地問著,但不管她怎麼努力尋覓答案,問號仍橫逆在那裏。
「她和爹那般恩愛,我想不出她動手殺爹的理由。大師兄,你能告訴我嗎?」可憐兮兮地向如今唯一可以倚靠的人詢問,振塘被她無助的眼光瞅得心疼。
他伸手輕柔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小心翼翼地回答︰「柔兒,我跟你一樣不明白。我想這件事除了海師叔外,沒人可以回答。畢竟那晚她就跟師父在一起。」
這項事實像巨錘般猛撞了想柔一記,臉色越發地慘白。先前為親娘殺害父親的痛苦困擾,壓根兒沒想到這事。經由古振塘提醒,脆弱的心房越發受到打擊。師叔們曾做過的臆測,在腦中輪番交替,心神幾乎要崩潰。
案親崇高的形象在眼前崩塌,無法置信向來尊敬仰慕的父親會背著母親和海潮有私情,而這個原因還是造成娘親手刀親夫的緣由!
「柔兒,你冷靜點。」古振塘醇厚的嗓音在她耳畔大喝,想柔這才發現自己正劇烈搖著頭,想要搖掉腦中的想法。
「我們現在做任何忖測都是徒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不管你怎麼悲傷痛苦都挽回不了。如今能做的只有面對現實。柔兒,你要勇敢,一味逃避是解決不了的。乖,擦乾眼淚跟師兄回去。」
「不,我不要!」風想柔在他懷裏劇烈掙扎起來。親娘做出那樣的事,她有何面目回去?不,她承受不了其他人非議的眼光。一我不要回去!」
「柔兒,你听我說。」古振塘的聲音帶著一抹安定人心的力量傳進她心裏,令她紛擾不安的心情逐漸乎靜。她睜開迷蒙的眼眸,脆弱的迎視他。
「柔兒……」振塘深邃的星眸帶著無比真誠地凝視她。「我能體諒你的心情,可是師兄希望你也能同樣體諒我的心情。師父和師娘發生這種事,我心裏的難受不亞於你。
他們對我而言猶如父母一般,我受到的打擊就跟你一樣。但師兄連沉淪於悲傷的權利都沒有,加諸於我身上的重擔要我必須立即振作起來。在這種時候,我特別需要你的支持。柔兒,讓我們攜手一起渡過這個難關好嗎?不要丟下師兄獨自面對。」
「大師兄……」古振塘的請求無疑鼓舞了她沮喪到谷底的心志。發現自己還有用處,讓她從親娘殺死父親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她抓緊他的手,眼裏漸漸有了生氣。
「柔兒,陪著師兄好嗎?你知道師兄不能沒有你。」
風想柔怔忡地瞧著他,少女芳心激狂地跳躍起來。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兩人自幼一起長大,情誼比起其他師兄弟更為深厚。從曉事以來,她對古振塘便有種難以言喻的仰慕之情,只是他醉心於武學,陪伴她的時間並不多,但只要兩人相處,他總是極富耐心地陪伴她、縱容她。父親在世時,曾暗示過要將她許配給師兄,就等他從挑戰關內年輕輩的第一高手關長風一役平安回來,便進行這樁婚事。而她一等便是一年。如今父親過世了,他卻似有意地說著曖昧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