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您好殘忍。」海寧淚水盈眶地指控。
老是被人說殘忍的海潮,不由得泛起苦笑。「師父不是殘忍,只是說實話。真正喜歡一個人,該以他的福祉為最大考量。明曉得你對他的感情只讓他徒生困擾,何苦呢?寧兒,如果你真正喜歡古振塘,忘了他吧。」
「師父可以忘記風師伯嗎?」
「因為忘不掉,師父才會這麼痛苦,也是我勸你放掉對振塘的情感的原因。師父不希望你重蹈覆轍。」
「我照師父的話做,就可以不痛苦嗎?」海寧捂住胸口,淒涼地問。
「也許你會難受一陣產,總比終生懊悔、苦痛的好。如果時光寸以倒回,師父會選擇依照父母的安排,嫁到遼東王府。」
「嫁給一個陌生人?」
「只要風揚能夠幸福,我嫁給誰都無所謂。我寧願我們不曾相識、相愛,只要他如今仍活著。」
「可是……」海寧心情矛盾,年輕的她尚不能了解海潮失去摯愛後的深刻領悟,那是種只求心愛的人幸福的情聖階段。目前她只曉得心高氣傲的自己,初次喜歡上一個男人,對方卻早有所愛。初戀的幻滅把她年輕的心狠狠撞了個淤青。
「孩子,長痛不如短痛。趁傷害還沒有造成前,抽身而退吧。你是個善良的孩子,必然不忍心見想柔傷心吧?她對古振塘的感情太深了,失去他會令她痛不逾生。你忍心見身遭父親亡故、母親又發瘋的她,再承受這些嗎?算師父求你好嗎?」
「我沒那麼偉大!」海寧黯然苦笑。「誠如師父說的,古師兄深愛想柔,我再自作多情下去,不過是自討沒趣,徒然惹人厭煩。」
「你明白就好。明天帶阿麗下山。」
「不。至少要等到金銀雙鞭的事件過後,看到師父和……古師兄平安歸來,寧兒才能放心回去。」
「寧兒……」
海潮心情激動地將女兒緊摟在懷,眼角的淚水泛濫而下,緊緊抿著的嘴唇綻開一抹安慰的笑容。
風揚,你可以放心了吧。我們的女兒乖巧懂事,比她愚蠢的父母還知道放手的道理。
她在海寧額角印上慈愛的親吻,兩顆相似的頭顱緊緊依偎。只要海寧能夠幸福,即使永不相認也沒關系。風揚,你能諒解吧!
第八章
漆黑的夜色令追蹤的工作更加困難。古振塘不過是略略耽擱了一些時間,風想柔便跑得不見人影。
他艱難地在樹林裏搜索,每隔一段時間便停下腳步傾听,任在林梢嬉戲的夜風捉弄他的耳朵。
常常在他以為想柔就在左近,撲過去才發現是一場空。被戲弄許多次後,漸漸有了惱怒,心情更加煩亂。
然而越是焦灼煩躁,紊亂的思維越捉模不出一個主張來,也就越形一籌莫展。如此惡性循環許久,古振塘的耐性已然磨光,正想大聲呼喊想柔的名字,忽然听見一陣喊救聲隱微地隨風傳來。
不假思索地循聲趕往,隱藏在黃檗與及人高的野草叢後的陡峭斜坡,似有斷續呼叫
聲。古振塘撥開草叢,在漆黑中藉著微光便能視物的眼楮,驚恐地捕捉到攀在兩尺下方的陡坡處一塊凸起石角的隱約身影。
「柔兒!」他焦慮地想確認。
風想柔听見他的呼喚,攀住石角的右手在風中抖顫。踏不到實地的身體下方三丈處,
有條聲音如實劍低嗚,隨時等著吞噬掉她的湍急山溪。
那條溪流一路劃開叢生的雜樹與莽草向下奔竄,隱藏在大片濃密的黃檗樹林後方,
加上滿地蔓生的野草,讓她在粗心大意下,一個踩空跌下去。幸好及時扳住陡坡的一塊
凸起石角,無奈腳卻扭傷了,無法使力爬上來,只好大聲呼救。
「柔兒!」古振塘再度呼叫。
風想柔當然猜想得到夜深人靜的空寂樹林裏,如果有人能听見她的呼救聲,十之八九是良心發現、追過來找她的古振塘。然而真的等到他來了,滿心的委屈卻彌漫了視線,反而軟弱了求生的意志。
一聲啜泣乘風盤旋而上,破碎地傳進古振塘耳裏,看著懸蕩在下方岌岌可危的身影,心裏有說不出來的著急。
「柔兒,撐著點。師兄馬上來救你。」
將之前尋覓到足夠撐住兩人重量的樹藤纏緊在黃檗樹干上,古振塘修長挺拔的身影抓著樹藤俐落的蕩下,然而想柔像是負氣似的,未撐到他靠近,手指無力地松開石角往下墜落。
「柔兒!」古振塘發出淒厲呼喊,猛地加快下墜身勢,在余音仍回蕩在空寂山谷之時,千鈞一發地捉住風想柔的手腕,拉她往上使勁,準確無誤地抱住她軟弱無力的身軀,很快竄上安全的實地。
所有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順暢,卻是他集畢生武功修為的結晶。饒是武藝不凡的他,也因剛才的險惡處境而嚇出一身冷汗,壯碩的男性胸膛劇烈起伏不停,顯然心有余悸。
風想柔被一雙強壯的臂膀摟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飽受驚嚇的魂靈尚未歸位,更別提從被刮傷的手掌隱隱傳來的刺痛有多難受,便被一道強烈剛猛的男性氣息霸道地佔滿呼息,嗆得她頭暈目眩。
「你竟敢這樣對我!」
一陣粗暴的搖晃把她僅剩的一點理智都搖散了,在她尖叫著要他放開她之前,古振塘飽含驚懼的瘩聲音再度在她頭頂盤旋。
「再也不許、不許你這麼做了!」
不許什麼?她又不是故意掉下去!
她激烈地喘息著,由裏到外隱約生疼的每寸體膚,被他這麼一再搖晃、壓擠,骨頭都快散了。
「你再這樣對我一次,我就親手掐死你!」
在她耳邊咆哮個沒完的粗嘎嗓音,幾乎要震聾她的耳朵。想柔奮力將被他箍在那具鋼鐵般堅硬胸膛和她身體之間的雙臂掙扎出來,孩子氣地掩住耳朵。
「吵死了!」她終於從乾澀的喉頭擠出話來。
「你嫌我吵?」
奇異地,古振塘這會兒不再用打雷似的巨吼轟她,聲調顯得不慍不火,只是每個字都像是從咬緊的牙關進射出來,令人不自禁寒意襲身,想柔畏縮了一下。
「我不是故意掉下去。」她強自振作,晶瑩的貝齒咬住沒有血色的下唇,眼皮心虛地垂下,不敢看他。
「不是故意?明曉得在漆黑樹林裏到處亂闖有多危險,還任性地街進去。你說你不是故意?」
盡避他的聲音輕柔得似情人間的耳語,想柔卻沒忽略裏頭隱含的指責和慍怒,暫時平靜下來的心情再度興起波瀾,眼眶一陣灼熱。
「你管我干嘛?根本不用理我死活的!」她掩住臉,傷心地道。
「你說什麼渾話!」好不容易救回她,回應他的卻是這麼任性的話,無異是在古振塘凶猛的怒焰中火上加油。
「不是嗎?為了海寧你可以凶我,那一幕我永遠都會記得。怪不得每次問你對海寧的感覺時,你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原來是這麼回事。」
「什麼回事?」古振塘真想再劇烈搖晃她幾下,看看能不能搖醒她頑固的小腦袋瓜子。「我說得不夠清楚嗎?柔兒,你到底想要我怎麼辦!」
「不用說了!」她埋著頭兀自傷心。「我明白自己在你心裏的地位了。就像海寧說的,你是看在爹娘的份上才對我虛情假意……」
「你……混帳!」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性子,古振塘無法忍受風想柔一再誤解他對她的感情。「我是那種人嗎?柔兒,你太過分了!」
「我是過分!反正你只是可憐我……」
「天底下比你可憐的女人太多了,我干嘛可憐你?柔兒,我以為除了師父外,最了解我的人是你,今天才知道錯得有多離譜。」他憤恨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