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闌珊處 第4頁

雅芯每斷一句,就仔細地觀察伍涵娟臉上的變化,每次都期待一個新希望,但結果卻令人失望,她讀到嗓子都沙啞了,伍涵娟依然是面無表情,除了自然的眨眼外,連個細微的肌肉牽動都沒有。

「媽,到底誰是‘熙’,他是你愛的人嗎?你是不是因為他而瘋的?媽,對我說話呀,我好不容易才發現這封信,你再故意地無動于衷,教我怎麼安心的到波士頓去念書呢,爸有了新婚的太太,哥也遠在舊金山,以後就不會有人來看你了,你會在這兒發霉、發爛到死,你知道嗎?」雅芯太激動了,竟一把推倒了伍涵娟。

伍涵娟直直地躺回枕上,像個沒有生命的破布女圭女圭。

蘇珊走進來,看見沮喪的雅芯,忙問︰「怎麼啦?」

「我恨她,我有時候真恨她,」雅芯低聲說。

「她也是身不由己呀,」蘇珊輕聲的安慰她說︰「我唯一能告訴你的是,你母親沒有變好,但也沒有變壞,或許哪一天,她也會如此安靜無憂地去見上帝呢。」

見上帝,怎麼去,由她的夢中去嗎,她在火車站等了七年,在迷宮中繞了七年,總有人能帶她出來吧。「……總有一日,我會再走向你,找回那失落的自己,無論是好是壞……」

對,去找「熙」,如果「熙」在人世間喊她,她會不會就突然清醒了呢?

在醫學界,這像天方夜譚,但雅芯就是有止不住的沖動,她想了解「熙」,還有母親的過去,即使無法改善母親的病情,至少她可以解開夢中之謎。

這或許是這封信出現在她十五歲紙箱里的真正意義吧。

雅芯和父親約好在醫院的附近喝咖啡,她來早了,聞著濃濃的咖啡香,由窗口望出去,是「藍星」酒館的招牌,里面走出一個東方男孩,像是她高中的學長方安迪,籃球隊的,曾經為了追她進科學社,卻差點燒掉實驗室,害她也跟著到校長室罰禁閉。

方安迪是個很活寶的人,大她一屆,在她面前卻像是小弟弟。雅芯本想和他打個招呼,但見彭憲征已推著門進來,一臉的行色匆匆。

「對不起,本來早上沒事的,但一個病人查出有直腸癌,和家屬談了一會兒。」彭憲征邊坐下邊說。

「又是隱瞞或坦白的問題,對不對?」雅芯問。

「病人是個年輕的太太,有丈夫、有孩子,總是比較困難,我好像一下子掌握了好幾個人的命運。」彭憲征點了一杯咖啡,繼續說︰「我似乎還沒听說你要攻哪一科,我猜、你或許會因為你媽媽而走腦神經或心理治療,對嗎?」

雅芯沒有回答,直接切入主題問︰「爸,媽媽是不是有個朋友叫曼玲?」

「曼玲,你怎麼會有這個名字?」彭憲征覺得女兒自大學畢業典禮後,人就怪怪的,不似以前開朗,心情老是很浮躁,會是因為他再婚的緣故嗎?

「我……我在整理地下室時,發現到一張卡片,上面有媽的字跡,提到曼玲,好像是媽的朋友……」雅芯半撒謊地道。

「哦,是那個曼玲啊,」彭憲征想到說︰「她叫余曼玲,是你媽最好的朋友。她們從小學就認識,余曼玲有小兒麻痹癥,你媽天天幫她背書包、陪她上下學,兩個人建立了極深厚的友誼。你哥剛生時,她還來美國探望過我們一次呢。」

雅芯極興奮地說︰「那位余曼玲現在在哪里呢,我們還有和她聯絡嗎?」

「好久沒她的消息了,後來听說她到歐洲學音樂,也就漸漸不再來往。這我真的不清楚,大概在你媽生病前就斷掉音訊了。」彭憲征說。

「難道沒有辦法再打听到她的下落嗎?」雅芯心急的問︰「比如說舊住址和電話之類的。」

「那恐怕要回台灣找羅,或許你舅舅知道,他和余曼玲也挺熟的。」他抬起頭問︰「你為什麼要知道她呢?」

「我想向她問些有關媽的事,也許能找出媽生病的原因。」她回答。

「怎麼可能?我們和她朝夕相處,都覺得莫名其妙了,一個二、三十年不見的人,又哪會曉得什麼。」他搖搖頭說。

「至少我可以多了解媽的童年及少女時期呀,比如,她住餅哪些地方,怎麼長大的……」雅芯頓一下說︰「爸,我決定向醫學院申請延後一年入學,我要到台灣去。」

「延後一年?」彭憲征驚怒地說︰「你干嘛又來這愚蠢的念頭,你是怪我沒讓你去南極做研究工作嗎?」

雅芯畢業前,有個機會隨教授到南極探險一年,但父親極力阻止,對于那件工作,其實她並不是很在乎。

她說︰「爸,這兩件事完全不同,去南極只是旅行,但台灣卻是你和媽的故鄉,不也算我的尋根之旅嗎?」

「尋什麼根?彭家在台灣都沒有人了,你祖母叔伯都在紐約,即使是你母親家,也只剩一個舅舅,你的根就在這里!」彭憲征生氣地說。

「我心意已決,我一定要到台灣去,這說不定是唯一能幫助媽媽的機會了。」雅芯倔強地說。

彭憲彰摧佛又看到伍涵娟的臉,每當她打定主意時,整個人就如銅牆鐵壁似的,見了冰冷,踫了疼痛,然後再一寸寸遠離,不管他讓步或不讓步,他永遠沒有勝算,而雅芯就完全和伍涵娟一樣。

「爸,如果你答應讓我去台灣,我就接受你……你的太太,甚至叫她一聲阿姨,而且以後媽媽康復了,就由我照顧,絕不會去打擾你的新生活。」雅芯加重語氣說。

「你……你根本就是氣我的再婚嘛!」彭憲征綠著臉說︰「告訴你,你今年不去哈佛念書的話,明年別指望我替你付學費。」

「既然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就不會依賴爸爸。」她毫不妥協地說。

「隨便你,」彭憲征覺得兩人再也談不下去了,于是吞下最後一口咖啡,看了女兒一眼後,滿臉無奈地走出店門。

雅芯又坐了好一會兒,咖啡已然無味。她起身走到盥洗室,對著鏡子梳一百下頭,直到垂肩的長發黑亮如緞子,小時候都是母親替她保養的,不只發絲,還有皮膚,以及琴棋書畫……現在?她終于大到能幫母親做一點事了……

雅芯回到曼哈頓炙熱的午後,因為心事太多,人走得匆忙,不料有人在後頭叫道︰「嘿,你不是愛倫嗎?」

她眼楮一瞄,是剛才的方安迪,但她此刻心情低落、眼眶有淚,絕非敘舊的好時機,于是便不客氣地說︰「你認錯人了。」

「可……可是我認得你……你的灰!」方安迪在她背後用中文大叫。

他是在說哪國語文呀,雅芯突然想到,他們在中文學校時,曾合演過一出話劇,其中有句台詞是「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你!」可憐的方安迪老是念錯,沒想到五年後,仍沒有一點進步。思及此,雅芯忍不住破涕為笑。

其實方安迪是個善良有趣的家伙,她不該那樣欺負人的。或許……下次吧,等她將所有的謎團都處理好後,再向他說道歉了。

第二章

意冷

冷風吹過,寒意竄進單薄的衣衫,攏緊衣襟,想感受一絲絲暖意,但只是徒勞呵!

由這間隔音豪華會議室的落地窗望出去,是一片美麗起伏的高爾夫球場。綠茵如毯的草原,偶爾點綴恰到好處的樹木及水塘,襯著高遠的藍天白雲,真如人間天堂。

而在其中正追逐著那顆小白球和幾個站在洞口的人,也是天堂的子民,他們不是政界大佬,就是商界財閥,不但比權大、比錢多,還愛比誰的桿上技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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