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痕記 第6頁

他貴為貝勒,皇帝所倚、族人所望,光明磊落了二十八載,怎麼會把自己弄到這種不倫不類的情況?長夜漫漫,思緒也漫漫,他左右踱步著。

不!芮兒表面上像個孩子,骨子里卻不是孩子,他本身就是可怕邪惡的,仿佛這煙雨江南,看到的是柳岸鶯啼及明月情風,暗地里卻隱藏著多少婬穢逆之事!一點都不如他滿洲白山黑水的坦蕩分明!

岱麟往桌子一拍,下定決心不帶芮兒回北京,免得毀了他王府里的生活!

他想到便要做到,刻不容緩地就要當著芮兒的面把話說清楚,證明自己是不受魅感、無人可摧的!

然而,當他來到芮兒的房門外時,卻听到有人說話的聲音。他暗忖︰那麼晚了,會是誰在芮兒的屋內呢?

他雙手將門一開,看到的是緊挨著的兩個身影.高的那個正用手勾住矮的那個的下巴,像要……要親吻……

岱麟感到一陣惡心欲嘔,滿腔狂怒地吼著,「你是誰?膽敢夜闖將軍府?」

芮羽驚駭極了,忙擋在顧端字前面,急切地說︰‘貝勒爺恕罪.貝勒爺饒命!」

彼端手卻不顧受她的保護,哈!踏破鐵鞋無覓處,今天岱麟被他撞見,不正好除掉他嗎?

芮羽察覺到大哥的企圖,于是懇求地說︰「哥,不要——」哥,好親熱的稱呼!瞧他們那模樣,仿如同命「鴛鴦」似的,令岱麟大受刺激,妒火中燒。

岱麟咬牙切齒地說;「我明白了!他就是你戲里的唐明皇,唱曲中的西楚霸王,你為之冒死留發的人,對不對?你們真是無恥至極!你的「哥」夜闖本府禁地,只有死路一條!」「不!懊死的是你,不是我!」顧端宇說著,用力甩月兌芮羽,鐵掌就朝岱麟迎面攻來。岱麟豈是省油的燈,他人一閃,手臂反攻,令顧端宇撲了個空,直躍到庭院里。

四周廂房傳來人聲,並高喊著,「有刺客呀!」

芮羽看到暗集的人影,連忙奔向顧端宇說︰「求求你快走!侍衛們就要來了,到時你一個人如何抵擋數十個人呢?」

「大不了我就和他同歸于盡!」顧端宇毫不畏懼地又要沖過來。

岱麟的內心燃著熊熊怒火,表面上卻是一派冷靜。

芮羽了解他,看出地眼中恐怖的殺氣,哭著求情道︰「貝勒爺,請放過他吧!他傷不了你的。」

「他已經傷我、礙著我的路了!」岱麟無情地推開她,迎戰顧端宇。

兩個人對峙,招招都是致命招數,而沒多久,黑暗中竟有刀影閃出,看得芮羽幾乎瘋狂。

侍衛們已整裝來到,將軍府也派人來了,團團將這庭院包圍住。

賀古揚在一旁叫著,「貝勒爺,您歇手,讓小的們來吧!」

「不!我要親自收拾他!」岱麟在凌厲的攻守中說︰「我就不信一個江湖戲子,能奈我何!」

他的話才落下,交鋒的陣式放緩,芮羽清楚看到刀在岱麟的手上,而顧端宇在眾人虎視眈眈之下,逐漸處于劣勢。就在刀光一橫時,芮羽不顧一切地沖了上去,夾處在他們中間,出鞘的刀難再收回,盡避岱麟本能地停下手,但刀尖已深深地劃上了芮羽的手臂。

殷紅的血大量流出,一下子便漫過她的衣裳。岱麟呆了,在場的人也屏住氣息。只有芮羽,在巨大的痛苦中,仍要顧端宇快逃。

彼瑞宇毫無選擇的余地,憑著僅剩的力氣飛上屋檐。

他這動作,讓眾人如夢初醒,賀古揚呼叫著,「快追呀!追到了格殺勿論。」

一片慌忙中,岱麟仍呆立著,只見芮羽的衣裳更紅、臉色更蒼白,像一頭垂死的小鹿。

賀古揚看著傷勢說︰「貝勒爺,我馬上去請大夫,丙兒這樣流血下去,會死的。」

「不!不準你怯!」岱麟死瞪著芮羽,手緊緊握著,緊得刀柄陷入皮肉,用強制壓抑的聲音說︰「他背叛我……我倒要看看他的血有多紅,能夠流多久?」

「貝勒爺……」賀古揚從沒看過岱麟這個樣子,像是喪失心神般的瘋狂,他忙蹲在芮羽旁邊說︰「芮兒,你快求貝勒爺饒命吧!」

芮羽願為大哥請命、為岱麟竇叩,但她已不想,也沒有力氣再為自己求了,若能這樣死去,死在她所愛的人的刀下,也算是一種幸福吧?死別了,就不必擔生離之苦。芮羽看著岱麟,一直看、一直看,直到眼中流下長長的一串淚,唇角綻放出一個美麗的微笑。那淚、那笑,炙痛了岱麟的五髒六腑,如一刀又一刀的凌遲之刑。她可以為那個「哥」賭上一命,卻不肯求自己的命?!仿佛有什麼刺穿岱麟的心,他怒吼著,「賀古揚,把他帶走,帶到哪里都好,就是不要被我看到,永遠不要!」

他說完,便大步離去。

這是芮羽听到的最後一段話,然後,她的意識變得很不清楚。身體極輕極輕,不斷地往上飛升,在恍恍格格中,她見到爹娘的臉,他們慈愛地向她拍著手。

六月初一開始,岱麟便謝絕一切訪客,他把自己關在院落里,整日不是讀書,就是練劍,四處的氣氛也如地一樣凝重閉塞。

在起程出發的前一日,他對著正在替「赤驥駒」刷背的賀古揚說︰「他還好吧?」

賀古揚以為他問的是馬,忙道︰「回貝勒爺的話,它很好,這江上二十來天的旅程,絕沒有問題。」

岱麟沉默一會見說︰「我問的是芮兒。」

「哦,芮兒啊!」這名字仿佛燙到賀古揚的嘴,他結結巴巴地道︰「他……我把地送到順安堂的大夫那里去了,血很快就止住……大夫說……無大礙,只會留下一道長長的疤。」岱麟模模馬,在囊袋中取出一根短笛凝視半晌,然後說︰「備馬去順安堂,我要見他。」賀古揚的臉色閃過一陣驚慌地說︰「貝勒爺……呢,卑職昨天去順安堂看他,大夫說……呢,芮兒能下床後,就自己離開了。」

「離開?」岱麟無法置信地說︰「他能去哪里?」

「卑職也覺得奇怪,還曾到嫣笑樓去問過,但芮兒也沒有回那里去,我也正納悶呢!」賀古揚恭謹地說。

「不!他一定還在嫣笑樓,他無處可去!」岱麟的臉色又呈鐵青地說︰「快去徹底搜查,把人給我帶過來!」

「可是貝勒爺……」賀古揚想說得是「你不是永遠不見芮兒了嗎?」,但他不敢造次。

岱麟似乎明白他心里不以為然的想法,只冷冷的丟下一句,「芮兒是我買來的奴僕,奴僕私逃,我能不嚴辦追究嗎?」

「是、是,貝勒爺說的是。」賀古揚只能遵命行事。

船離岸那日,南京城下著絲絲細雨,將軍府衙的人都出動,但卻沒有找到芮兒的下落。

受著傷的他,就像灑人江中的雨水,泛起兩圈漣漪,便消失無蹤,再難尋覓。

岱麟站在船頭,看見漸行漸遠的南京,石頭城的崖壁仍聳立著,如嘲弄著他的鬼臉。

他耳中響起芮兒對江而吹的笛曲,口里前念著芮兒感懷身世的詩,「從今四海為日,故壘蕭蕭蘆獲秋。」芮兒是否又在流浪?是否和那個「哥」在一起呢?

岱麟將袖口一揮,走進船艙。

他不要再想了,江南是個詭異的詛咒,一個他完全不了解,卻又令他摧心折肝的地方,如果可能,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江上的雨依然下著,遠近的山林都氛紅成一片,所有的花紅柳綠都朦朦朧朧的,在虛渺中帶著一股江南特有的淡淡哀愁……

第三章

話別

西水關過去,有大大小小的涵洞,一些積著水,一些長著苔蘚,宛如迷宮,有人說永樂帝朱棣便是由此逃離南京,躲過父親朱元璋的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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