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痕記 第13頁

「你看到沒有?大殿右側的第一個站的是小貝勒允綸,他旁邊是去年進門,剛懷孕的德敏郡主。」惠卿熱心地說︰「再瞧瞧,左邊倚著太福晉站著的就是咱們新靖王爺的獨生女兒蘭格格。」

芮羽定眼一看,那不就三個月前往花園里哭著想吃東西的小女孩嗎?在正白旗待久了,她早知道岱麟的妻子在四年前病逝,沒多久,長子也跟著去了,這算是岱麟一生中最大的挫折吧!

這也是他常常郁郁寡歡的原因嗎?

惠卿似乎感染到她的情緒,嘆口氣說︰「唉!這位靖王爺什麼都好,就是缺了個福晉,子嗣單薄。太福晉天天叨念他,這事兒差不多成了她心里最大的煩惱。」

「都四年了,靖王爺為何不再娶房妻室呢?」芮羽忍不住問。

「這就是靖王爺怪的地方了,他常說女人無趣,不能談文,也不能說武,從前他南征北戰,上頭常送美女來,他大都轉送給部下,留住的幾個,也往往遭冷落而遺忘。」

惠卿放低聲音繼續說︰「後來,他娶了蒙古的玉容格格,兩人還算相敬如賓,生了兩個孩子。格格死後,他又長在外奔波,自然而然就忽略娶妻的事。

他可不像愛美女的允綸貝勒,我看哪!非要等到皇上強迫指婚,我們府里才可能會有個當家做主的福晉哩!」

沒錯,去年岱麟在江南時,的確是對那四大名妓視若無睹,寧可到馬房和她這個「小男孩」擠上一夜,談些不著邊際的話。

然而,他又不算無情之人,瞧他對「芮兒」的好,甚至寵到急切的地步,難不成真如外界所傳的他好男色,有斷袖之癖?

不!看著他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十足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絕對不可能有這種令人難以接受的怪癖才對。

無論如何,她對他痴迷難醒,那種感覺之特別,是無法在任何男子身上體會到的,即使是對她深情款款又有斷玉盟約的楊章弘,都勾不起相同的情絛。

芮羽真不懂她和岱麟之間那扯不斷的牽掛,只能在酸甜中,默默地與之共處。

☆☆☆

中秋之後,岱麟奉皇上之命,先往蒙古各部落視察,接著再到盛京祭太宗的昭陵,大概要明年春天才能返家。

芮羽听到這個消息,著實松了一口氣,至少岱麟不是被奉派到雲南去督師打桂王的事,這世界上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大哥和岱麟正面為敵,他們一個是她的至親,一個是她的至愛,無論哪一方落敗,都會陷她于萬劫不復之地。

大哥許久沒音訊,她也不指望他捎信來,那日廣渠門一別,就如斷了線的風箏般,注定再也抓不回,只有時時三注香,向上天祈求他能平安無恙。

岱麟歸來有期,但他不在京城的日子里,她特別感到空虛寂寞,在漫長的夜里,她著手臂那半環的疤,再次回憶他吻她時的銷魂。他短刀落下時的劇痛,愛與恨真是同時令人瘋狂的兩個極端呀!

葉落盡後,芮羽仍在繡繡補補中度日。

有一天,馬太太突然興沖沖地到她們的小陋室來,開口就說︰「顧大妹子,大喜呀!」

「馬太太愛開玩笑,我們這種待罪之家,何喜之有?」楊夫人說。

「怎麼會沒有?人都有否極泰來的時候。」馬太太說︰「我告訴你,我們太福晉身邊缺了一個貼身丫頭,我把芮羽推薦上去啦!」

在太福晉身邊?那不就會和岱麟踫面嗎?芮羽連忙拒絕說︰「不!伺候太福晉責任重大,我擔當不起!」

「就是你行,我才報上名哩!你以為太福晉誰都肯要呀?就是因為你把王爺的麒麟袍繡得好,她才開恩一次的。」

「我還要照顧婆婆,想想,還是留在繡花局的好。」

「當太福晉的丫頭,待遇不比一般,你婆婆和嫂子都能搬離這可怕的地方。」馬太太又說︰「而且,你若得太福晉的歡心,說不定全家皆蒙大赦,能從辛者庫除名哩!」

楊夫人和曉音听了,眼楮頓時一亮,忙慫恿道︰「芮羽,你就去吧!千萬不要掛心我們。」

芮羽怕的卻是岱麟啊!她違心地說︰「我一個待罪奴僕,進入王府,王爺恐怕會反對吧?」

「乃!我們王府有幾百個奴僕,他哪管得著這麼多?他說不定有可能永遠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馬太太有些不悅了,「老實說吧!多少人想求這位置都來不及呢!除了你之外,還有三個人選,你還不一定會中選呢!瞧我,真是好心沒好報!」

芮羽不想得罪馬太太,再加上楊夫人和曉音的催促,只好無奈地同意了。

這是芮羽第一次來到王府內眷所居的中庭,美麗的殿宇錯落在江南式的庭園中,豪華和雅典並存,令人嘆為觀止。

她隨馬太太沿著一條溪流走,馬太太說︰「這可是從紫禁城流出來的,全北京所有大大小小的王爺、貝勒府,就只有我們有這份恩典。」

岱麟得聖上寵愛,是人人皆知的,但他的不快樂,卻只有她明白。

馬太太又朝四處指著,坐北的「金闕軒」是王爺的住處,難免的「敦月閣」則屬于小貝勒夫婦,太福晉的「寧安居」則佔東邊的一大片地。

芮羽的心一直很矛盾,害怕留下,卻又想留下,當她走進鋪著毯子的廳堂時,看見另外三個梳著辮子的年輕女孩,心想,太福晉是不會看中自己的。

太福晉坐在紅木椅上,面容慈祥,細聲細氣地以滿洲話問她們四人的身家來歷,那三個女孩都出自包衣府,唯有芮羽是犯婦,而且算是結過婚的。

打量了半晌,令太福晉印象最深刻的是芮羽,她瞧芮羽談吐不俗,容貌又好,看起來極善體人意,但就因為她的模樣有壓過主子之嫌,又兼是漢人,實在不適合留用。

然而,一旁的德敏郡主又有不同的想法。她那風流的貝勒丈夫,只要見到稍有姿色的年輕丫頭,總會想辦法染指,而那個辛者庫來的「顧氏」,雖五官秀麗,但畢竟有夫婿,而且是罪犯之身,看起來是最不易「興風作浪」的一個。

太福晉和郡主商量了一下,各有各的主意,最後,她們盯著剛打了一個呵欠的蘭格格問,「蘭兒呀!以後這幾個姐姐都是來陪你玩的,你喜歡哪一個?」

蘭格格揉揉眼,看著芮羽,突然問︰「你除了會唱歌、說故事,還會不會騎馬呀?」

芮羽驚訝極了,這小女孩居然記得她?但他仍藏住表情回答,「回蘭格格,奴婢會騎馬。」

蘭格格一听,立刻說︰「女乃女乃,我要她!」

馬太太當場笑得眼楮都眯了,另外三個管家及姑娘則一臉訕訕的表情。

「好吧!這就叫緣分。」太福晉芮羽招招手說︰「你再說一遍,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犯婦顧氏。」芮羽說。

「別說顧氏了!」馬太太說︰「太福晉問的是你的小名哪!」

「芮羽。」她回答。

「什麼羽?」太福晉用滿洲話發不出這個音來,干脆說︰「就叫羽兒吧!」

「還不快謝謝太福晉賜名?」馬太大忙提醒道。

芮羽照著行禮。

太福晉抱著蘭格格說︰「以後你就喊她羽兒姐姐。」

「她都有丈夫了,怎麼能叫姐姐?」德敏郡主說︰「自然是叫羽嬤嬤羅!

從那時起,芮羽就進了王府,成了太福晉身邊的羽兒,蘭兒口里的羽嬤嬤。她原以為和岱麟的距離比長江頭至長江尾還遙遠,但命運卻以奇特的方式又將他們連在一起,想要抗拒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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