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蝶藤蘿 第15頁

進入屋內,他又從袋子拿出幾個精致的小紙包,說︰「剛上市的香片茶包,味道不錯,要不要試試看?」

他說著就拿熱水瓶泡茶,一股淡淡的榮莉茶香散溢。

她輕啜一口。

「怎麼樣?」他緊張地問。

「很道地。」她在杯緣聞著茶香,假裝不經意地問︰「我阿嬤、阿爸都好嗎?」

「都不錯,你仍是他們唯一的煩惱。」他見她沒反應,又說︰「新竹的劉家又來催婚期,敏月還是沒有答覆,她一心要等你回去參加她的婚禮。」

敏貞走到繡架前,心煩意亂地說︰「他們為什麼不當我死了就算了?難道我一輩子不現身,敏月就一輩子不嫁人嗎?我不相信!」

「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呢?他們愛你,死是他們最不願想到的字眼,你為什麼不試著體會他們的心情呢?」紹遠無奈地說︰「我懂得那種滋味,所以有好兒次都忍不住要吐露你的下落……」

「你不可以,你答應過的!」她瞪著他說。

「對你的承諾,我沒有一刻敢忘。事實上,我也是很自私的,不願再冒被你怨恨的險,也舍不得放棄我們之間難得的和平相處。」他說,「只是,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準備好呢?」

「我真的不知道。我寧可保持現在的狀況,我好怕一旦回秀里,又會回到過去作繭自縛的我,讓每個人都痛苦不堪,你懂嗎?」她語氣里有著懼意。

「不管我懂不懂,向來只有接受的份,不是嗎?」他說完又在袋子中翻找一陣,拿出一樣東西,「我的口琴,你有一次問我還吹不吹,我今天就特別帶來了。」

「我記得你老吹些悲涼的調子。」她說。

「其實我最早學的都是快樂的曲子。」他說著便吹起「王老先生有塊田」、「火雞跑到菜園里」的輕快民謠,還加了些滑稽的伴奏。

敏貞忍不住苞著唱出聲,他看到她高興,就把口琴遞過去說︰「送給你!」

她很訝異,他的表情仿佛又回到小時候送她草蚱蜢、竹蜻蜓的紹遠。

她輕輕搖頭說︰「我又不會,你送給我做什麼?」

「你離家以後,我就沒再吹過,你是我唯一的听眾,放在你這里不是最恰當嗎?」他解釋說。

她只好接過來,第一次審視那銀白身的袖珍口琴,上面還刻了幾個日本字。

「這是小學老師中村先生回日本前送我的。」他說,「他也是我的口琴啟蒙老師。」

「這不是很珍貴嗎?」她又有些猶豫。

「我送你的東西雖然不值什麼,但都是珍貴的。」他意有所指的說,接著又在袋子里拿出一疊書,「這是讓你準備明年家專考試用的,下次我還會帶一批來。」

「天呀!你差不多把家當都裝來了,你家人不會覺得奇怪嗎?」她翻著書說。

「他們是很納悶,尤其看我沒有以前回得勤快,一回去又坐不住地想來台北,就懷疑我交了女朋友,還吵著要跟來看呢!」他很正經地說。

「真的?那你千萬別再來這里了!」她緊張地說。

「嚇你的!看你臉部白了。」他笑一笑,眼神突然變得嚴肅說︰「高智泉來找我,說你選擇了我,還恭喜我得到你,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敏貞的臉一下子由白轉紅,整個人尷尬極了。她本以為如此愉快的談話,可以蒙過智泉這一關,沒想到紹遠來個先禮後兵,降低她的戒心,再冷不防一問,害她連做無辜狀都沒有機會。

她原可像從前一樣,踞傲地把頭一偏,冷冷地不理不睬,反正他也不會相逼,但她不忍破壞兩人目前的新關系,只有簡單地說出實情。

「你也知道,高智泉一直對我表示好感,我曾委婉拒絕,但他總不死心,」所以我情急之下,只好拿你當擋箭牌。」她不安地說︰「我這樣‘利用’你,你不會生氣吧?」

「只是‘利用’嗎?」他看著她問,「我卻是當真的,我多麼希望你能親口告訴我,你是屬于我的。」

「你不該說這種話,你明知道那不是真的!」她急了起來,只差沒有跳腳。

「為什麼不是真的?因為我沒有資格嗎?」他仍不放松,「你還是把我當成一個奴僕,可以隨便‘利用’,完全不顧我的立場和感覺,對不對?」

罷才氣氛還好好的,一提到這件事就不對勁了。她本來以為他會一笑置之,結果卻踫到兩人的痛處。既是她先犯規,想板下臉孔也太遲了,只好故作委屈說︰「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我把你當成朋友。以為你會願意幫忙,為什麼要扯得這麼復雜呢?」

「有你在,事情永遠不會單純的。」不等她辯駁,他又說︰「昨天高智泉一來,就大聲宣揚對你的愛,然後以你的保護者自居,自以為是地警告我,若我對不起你,他一定不會饒過我。有好幾次我真想叫他滾一邊去!他有什麼資格?我認識你已經十七年了,要談保護、論靠山的是我,不是他!」

「我真的沒想到他會去找你,你為什麼不把它當作一個笑話,過後就忘掉了呢?」她想結束這個話題。

「一個笑話?我和高智泉卻都非常的認真!」他盯著她,若有所思地說︰「事實上,你玩的每個游戲,我都全力以赴地配合,你不認為現在是听听我的感覺的時候嗎?」

敏貞有預感,他又要去撥散他們之間的濃霧,而且這次還帶著眩目炙人的萬道金光。剛才她就不該放低姿態,應以平日的任性耍賴來擋掉危機。

為了保護她的安全堡壘,她仍再做最後的努力,「紹遠哥,我們不要再說了,好不好?」

「你不願意听嗎?但我卻再也忍不下去了!」他閃避她的眼光說︰「我昨晚一夜沒睡,今天也什麼事都做不好。我一直在想,我並不氣高智泉,我對他反而是又嫉妒又羨慕,因為雖然你拒絕了他,但他至少可以公開地表達對你的愛意,理直氣壯地說出他對你的關懷!為什麼我就不行呢?為什麼我就要被迫隱藏自己的感情,壓抑內心的渴求,連一句我愛你都不能說、不敢說呢?」

她沒料到他會如此直接坦白,嚇得往後退一步。往日所極力平撫的痛苦糾葛,又瞬間潮涌,她激動地說︰「不要和我談愛!你根本不愛任何人!你的眼中只有財富地位,你的感情渴求都是冰冷的野心企圖,你怎麼敢大言不慚的說愛呢?」

他渾身僵硬,雙拳緊握,敏貞可由他臉上的肌肉,看出他極力地自我克制。

死寂的幾秒鐘後,他發出一聲長嘆,說︰「敏貞,你要永遠把自己困在成見和仇恨之中嗎?你就是不肯張開雙眼來看清事實,你到底在怕什麼呢?」

「我什麼都不怕,我說的就是事實。」她的心快速跳著,「你不是親口說過,你要月兌離貧窮,追求財富地位嗎?你還因此要娶我姊姊;沒有我,你們早就結婚了!你還敢說我這是成見和仇恨?」

「我到現在仍然認為追求更好的生活並沒錯。」他的自制力在一點一滴流失,「至于敏月,我答應娶她全是不得已的,而且訂親到結婚起碼還有兩年的時間,我總會想到避開的方法。結果聰明的你先出了奇招,我不是不顧家人的指責,堅持你的說辭嗎?難道你還看不出來,我真正愛的是你、想娶的是你,而不是敏月嗎?」

她覺得自己快崩潰了,他想盡辦法要摧毀她的孤傲、隔離、平靜,讓一切無所遁形,不能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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