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蝶藤蘿 第17頁

他一定會很生氣,氣她如此愚笨粗心吧!他原本就反對她和彩霞過度親密的來往,怕會惹麻煩上身,現在果然應驗。

問題是他可能連罵她的機會都沒有了!她死了,他會不會傷心難過呢?

上一回他公然地說出愛意後,他們兩個如履薄冰的關系幾乎到了破裂滅頂的地步。她本來以為他不會再來了,甚至擔心他會回秀里告密,沒想到次日的黃昏他又出現,還在窗外搖了一陣銅鈴,等她開紗門制止,他才停下。

「昨天我太魯莽了,不知道你原諒我了沒有?還讓不讓我進去呢?」他展開一個大大的笑容說。

她一下楞住。原諒?是指他的大膽、愛情,還是謊言呢?她惱了整天整夜了,實在沒有心力再分析,只有說︰「你保證不再胡說了?」

「是胡說嗎?」見她臉色微變,他忙又改口,」好吧!我不再提那些讓你不自在的事了。」

正常的人,早就一個不理、一個不睬,彼此形同陌路了;但敏貞和紹遠不同,無論怎麼恨、怎麼吵,總有辦法在傷口還張裂流血時,即刻覆觸,仿佛不踫會更痛似地。

許多年了,他們就是以這種不療傷的方式相處,結疤再揭,再等結疤,最後兩人的創傷都混在一起,一痛同時擰絞兩顆心,再也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對方的了。

走到這種地步,只有更含糊處理感情的事,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是要人不可以逃避問題。他們卻是凍得愈厚愈好,一層一層呈千年堅冰,不求春暖花開,就不怕摔死淹死了。

一切又恢復了朋友的模式,殷勤及溫柔,彼此小心地對待。

她好想他,心底不斷地喚他的名字,若他在,一定會想出辦法來吧?

突然一陣敲門聲傳來,大家都僵住了。

「敏貞,敏貞!」是紹遠,他在外面喊叫。

她奮力地想發出聲響,一把尖刀抵在她身後,她看著彩霞幾乎快哭出來。

遠處長笛呼嘯,火車壓山裂地般轟隆而過,房子震搖著,也掩蓋了紹遠的叫喚。

等一切平靜了,門外也寂然無聲。

紹遠走了?他放棄了?他不再找她了?

敏貞的心沉到谷底,只是一牆之隔,他怎麼感應不到她呢?她仍然在心中不斷地重復他的名字,仿如抓住一根救命的繩索。

不知多久,有接應的歹徒來,兩個女生就被推出去,跨過鐵軌、窄巷,一路陰風慘慘,悄無人跡。

在某處,被砸碎的路燈下,停著一輛黑舊的汽車,她知道她們要被送到中部的一個娼寮,又開始抵抗著。

她和彩霞的動作,引來咒罵和拳打腳踢,幾乎沒注意後面的騷亂和迭沓的腳步聲。

「敏貞!」紹遠的呼喊直穿黑暗而來。

接著是增義叫彩霞,他獲救了?

「你們去對付,我先把人載走!」流氓頭急急說。

任她們力氣再大,也斗不過幾個男人。沒幾秒,她們就被塞入汽車後座,跌撞成一團,接著引擎猛力發動,她們更是撞得頭腳不分。

好不容易敏貞的臉頰頂住了椅背,她使盡了吃女乃的力氣,才能平衡四肢不得動彈的身體。驀地,在刺亮的車燈下,她看到紹遠張開雙手欲擋住車子。

「干!我就不信你敢撞車!要找死,我就讓你死得爽歪歪!」流氓頭說著,猛加油門向前沖去。

退呀!退呀!敏貞白布下的嘴嘶喊著,唇都磨破了,但紹遠就是文風不動,眼直直瞪著,毫無懼意。

「干!他真以為他是鐵打的嗎?」流氓頭咒罵著。

她剎那間明白,紹遠真會拿命來賭呀!

她看到車直直向他開去,看到他放大的瞳孔,看到他雙手自然的防護……不知哪來的一股力氣,她整個人飛沖到流氓頭的身上,方向盤一歪,先是尖銳的喇叭聲,再來是金屬眶唧的大踫撞。

在撕筋裂骨的疼痛中,她看到紹遠倒下了,自己也陷入一片黑暗,模糊中只有隱約的警笛聲……

小小的菱花鏡放在窗前,背面是鍾情嫣笑的照片。

敏貞對著光檢視自己額頭上的傷,青腫己完全消失,只剩淡紅的疤,其他在肩膀、手臂及腿上的傷,因有衣服保護,只是瘀紫,但也著實病了好幾日。

她在醫院醒來時,第一個想到的是紹遠,她親眼見到他被撞倒,那一刻著實令她魂魄俱裂,若他死了,她也不願回復意識,面對她無法忍受的一切。

「好在車子閃到一邊,只撞到馮紹遠半身,除了大腿骨折外,沒有傷及要害。」照顧她的美琴說,「我沒有看過那麼瘋狂的人,車來了連躲都不躲,為了救你連命都不要了,我看我哥要徹底認輸了!」

「敏貞也一樣呀!」躺在另一個病床上,也受了點傷的彩霞說︰「為了救馮紹遠,竟直直往玻璃沖,我都傻了眼,心想這下完蛋了!到現在我還手腳發軟,心噗噗跳呢!」

那時天尚未亮,紹遠才動完手術,敏貞慢慢移動腳步去看他。

病房極靜,他獨自躺著,手腳裹著厚紗布,因麻醉藥作用,還昏睡著。

她一直很習慣他的」犧牲」,小時候惹禍誣賴他,長大了設計陷害他,他都一聲不吭地接受,可她不但不感激,還認為他陰險虛偽;這一回他把寶貴的性命都豁出去了,又怎麼說呢?人能做假到這種程度嗎?他真是愛她嗎?

太多的驚嚇、震撼、不解,在沉重的情緒中,她忍不住輕觸他末受傷的那只手,溫暖傳至她的冰涼。他這人都撞成這樣了,生命力還如此的強勁。

才念著,他的指頭便緩緩扣住她的。她抬起頭,正對著他有些迷惑,但仍不停地審視她的眸子。

「你還好吧?怎麼傷得那麼多呢?」他一口氣問。

「還說我呢!為什麼不看看你自己?」她忍住哽咽說︰「你一向做事小心謹慎,這次偏偏那麼莽撞!」

「我並不莽撞呀!」他平靜地說,「我到你那兒等你,到天黑了還不見你的蹤影,才和美琴找到中華路。隔壁的老頭告訴我,屋內有壞人,我就一面報警,一面以靜制動……」

「我不是說那個。」她打斷他的話︰「我是說你擋住車子的事,你還以為自己真是邪魔不侵的金剛不壞之身嗎?」

「這不是你一直認為的嗎?」他臉上有一絲笑意。

「你還笑得出來了」她用力把手抽回來。

「那你去撞駕駛座又怎麼解釋?」他正色說,「我當時嚇得魂都飛了,一輩子沒有那麼害怕過,那才是真正要我的命!」

「還不是你逼的!你不去擋車,我就不會沖向方向盤。」她不自在地說。

「本能反應,對不對?我一想到你身處危難,就什麼都顧不了;而你怕我喪生輪下,也奮不顧身。」他又輕拉她的手,溫柔地說︰「這是第一次我確定你在乎我,而且在乎到願意以生命來交換。」

「不!換了任何人我都會這麼做的!」她站起來說。

「敏貞,到這個時候,你還要否認我們的愛嗎?」他微微撐起身說。

「我要走了!」她有些慌張的說,「你家人大概就快到了,我不能讓他們看見。」

「敏貞,不要走!」他懇求著。

「你家人會給你最好的照顧,祝你早日康復。」盡避內心萬般不舍,她仍匆匆離開,連謝謝都忘了說。

那是三個星期前的事了,後來他轉到紀仁姨丈的醫院,由親友就近看護。彩霞和增義南下之前,還特別備禮去探望過一次。

「不要提起我,紹遠還沒有公開我,我怕他家人會往壞的地方猜。」敏貞吩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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