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上樓梯時,她還是替自己解釋幾句,「我很忙,每天回家都很累,沒時間打掃屋子,你們想住在這里,最好保持干淨。」
保持……干淨?在這種地方要保持「干淨」,請問,要怎樣才能做到?拿紙箱的回頭和拿包包的對視,只見對方眼中出現相同的迷惘。
郁喬在自己的房間前站定,指了指對門以及對門隔壁的房間,「你們一人挑一間,要休息的休息、要洗澡的洗澡,但盡量小聲一點,我要睡覺,不要吵到我。」
「一定不吵。」抱紙箱的說。
「絕對噤聲。」提包包的說。
點頭,她打開門,下一刻,踫!門關上。
留在走道上的兩個,一個手里有她的紙箱,一個還提著女用皮包。
鐘裕橋指指自己,再指指郁喬對門的房間,既然主人要求安靜,他就百分百合作,比起手語,年輕帥哥點點頭,把包包掛在她的門把上,徑自走到她斜對面的房間。
鐘裕橋怕她出房間會不小心絆倒,不敢把紙箱推在門口,只能帶回自己的新房間。
這房間很新,應該沒人用過,空蕩蕩的一間,不像樓下那種恐怖場面,但灰塵一樣很厚。
房間有五、六坪左右,一床、一櫃和一組桌椅,他把紙箱放在桌面上,打開櫃子,里面有用透明塑料袋包起來的床單棉被,抽屜里什麼都沒有。
兩間屋子中間有個共享的衛浴,衛浴間有兩道門,左邊的門通到鐘裕橋房間、右邊的門通到帥哥屋里,換句話講,他們都不需要走到房間外面才能進浴室。
四周看過一遍後,他月兌下西裝外套、卷起襯衫袖子,他有嚴重潔癖,沒辦法在灰塵滿布的屋子里呼吸,他將房間和浴室繞過兩圈、找不到清潔用品,只好到樓下找。
他沒想到會在樓下遇見小帥哥,他早就月兌掉外套,拿著不知道從哪里翻出來的垃圾袋,動手整理客廳。
鐘裕橋遲疑三秒,走到他身邊,問︰「我們可以談談嗎?」
「可以,但要一面工作一面談。」小帥哥沒多看他一眼。
「知道了。」
他走進廚房,廚房也是一片髒亂,不過大概經常使用的關系,至少沒有蜘蛛網和厚灰。
他找到水桶抹布,提滿水、走回客廳。
看看四周,最後選擇從櫥櫃下手,他打開每個櫃門,將里面的東西全部都清出來,擰好抹布,一格格擦干淨。
「你和小喬是什麼關系?」鐘裕橋開門見山問。
小帥哥沒停下動作,繼續和那堆需要分類的垃圾拼命。
「我是游民,住在對面公園一個星期又兩天,每天早上七點十五分,我看著她挺直腰背、拿著公文包,面帶微笑、精神百倍離開家門,晚上十一點二十五分,看她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家,但總是滿臉的幸福滿足,她像個無敵的不敗斗士,讓我很羨慕。」
曾經,他是和她一樣的人,直到一天,工作帶給他的不再是快樂,而是無數的挫折與負擔之後,他開始無所適從,害怕了、躲避了,然後,他失去自己。
鐘裕橋接下他的話。
「小喬很好強,不管念書、工作,都不認輸,如果有人站在她前面,她就會想盡辦法急起直追,企圖拼過對方,你說她像斗士,我倒覺得她是斗魚。」
他曾經問小喬,是學習讓她感到快樂,還是考第一名讓她快樂,她歪著頭,思考半天,反問他︰這兩者有什麼不同?
那時,媽媽擔心他的托福考試,又看他不太認真,懷疑他為了小喬不願意出國念書、刻意擺爛,就到學校找班導師,要導師勸他把握前途、不要把精神浪費在戀愛上。
導師把他叫到辦公室,對他說︰「大橋,你覺得小喬真的喜歡你嗎?小喬個性好勝,對感情卻很迷糊,也許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和你在一起是想要拼過你,還是真的喜歡你。」
他年輕氣盛,馬上跑到小喬面前,逼她和自己一起逃學,他要問清楚她是怎麼想的,可是小喬只擔心隨堂考的成績會掛零,打死不逃學,他于是怒問她,「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我的成績、崇拜我的能力?」
她又歪著頭、想半天,回答,「有差別嗎?難道我不能喜歡崇拜的人,或者不能因為崇拜而喜歡一個人?」
當時這種亂七八糟的回答讓他很受傷,現在同樣的話卻讓他松口氣。
因為她說暗戀的董事長能干、聰明、又有能力。
也許她在感情方面還是和當年一樣沒什麼進步,她還是一樣對英雄追逐,也許……她依然在愛情面前迷迷糊糊,如果他的「也許」成立,或者自己還有機會爭取那份曾經。
第3章(2)
小帥哥把垃圾拿到門外後,到廚房里翻出一塊抹布,開始擦拭桌椅沙發。
擦完桌子,帥哥繼續話題,「小喬對工作的熱情,讓我想起高中老師。我們填志願的時候,他不斷叮嚀,「職業是一輩子的事,你們要填自己喜歡的科系,不要按照學校排名填,為快樂而工作的人才會幸福。」看到小喬連累都累到那麼開心,我很羨慕她,直到昨天下午……」他吸口氣,擰淨抹布,搖搖頭,繼續擦桌椅。
「昨天下午怎麼了?」鐘裕橋追著他問。
「我看見她在哭。」
她的眼淚讓他想起自己,有一段時間,熱愛的工作帶給他的不是滿足與樂趣,而是重大痛苦……昨天,他眼眶濕了,在小喬掉眼淚時,他跟著她,一起傷心。
「哭?」
不對,小喬從來不哭的,那年她的母親過世,她呆呆的坐在病床邊,看著阿嬤一聲聲哭嚎著,哀戚的表情讓人心疼,但她沒哭,連一滴淚水都沒有,她咬緊牙關、捏住拳頭,她說︰哭,就輸了。
小帥哥說︰「小喬四點鐘不到就回家,低著頭、一面走一面哭,她啜泣得很厲害,回到家,沒進屋卻坐在門前台階,她抬頭看著天空,看了很久很久。
「她有一度拿起手機,大概想要打電話給誰,但考慮了半天後,又把手機收起來。我猜想,是她沒有朋友可以分享哀傷,還是她的朋友都和她一樣忙?」
鐘裕橋將目光凝結在小帥哥身上。「然後呢?」
「五點多的時候,她離開台階、我以為她終于要進屋子,可是她沒有,反而轉身又往捷運站走,她回來的時候已經凌晨兩點,沒有喝醉、但滿身酒氣,她心事重重,我跟在她背後她都沒有發現。」
小喬發生了什麼事?大橋蹙起濃眉。
小帥哥擦完桌椅,換一桶干淨的水,走到玄關邊,開始擦拭鞋櫃。
「然後呢?」鐘裕橋深吸氣,用干布把櫃子的水漬擦干,再把各種東西一一分類、收回櫃子里。
「我以為她今天不會去上班,但九點多的時候,她出門了。穿小洋裝、提皮包,和平時的打扮完全不一樣,她的頭發沒有梳成整齊的發髻、沒有戴黑框眼鏡,不過她還是提著便當盒袋。但今天她往捷運站時,走到馬路這頭、進入公園、直接走到我面前,把做好的便當送給我,我這才知道,她也注意到我了。」
「所以你和她的交集,只有今天早上?」
「不對,還有剛才求她收留我,兩次!」說著,他笑了,不是酷酷的笑,這次是完全綻放的笑顏。
「你怎麼敢求她收留?你們不過是見過一次面的陌生人。」鐘裕橋更不開心了。
「我覺得她很寂寞。」
這份寂寞讓他出現加入她生活的念頭,因為他听說,當寂寞遇見寂寞,會產生熱效反應,讓人在孤清的黑夜里倍感溫馨,而他,已經寂寞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