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車上說說笑笑,談起高中時期的蠢事,說他們在司令台約會的老故事。那些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以為早已經忘得半點不剩,沒想到一個人提起,另一個就能接續。
他們這才曉得,生命凡是走過必留痕跡,這些痕跡是任憑歲月沖刷亦抹滅不去的存在。
他們回家後,去游樂園的照片已經貼在她牆上。
照片里,她自然而然地靠在阿董身上,頭發被風揚起,他伸手、為她撥開蒙住眼楮的散發,沒有刻意的笑容,沒有特制畫面,只是一個瞬間留取,它留住了屬于幸福的印記。
他們齊齊站在偌大的照片牆前,沒有說出口,卻都同意這是營銷部同仁提出來的、最好的建議。
照片是大橋拍的,而齊翔說︰「雖然我很嫉妒,但我喜歡這張照片。」
她笑彎雙眉,附和說︰「是啊,光看著照片,我就覺得幸福。」
齊翔孩子氣地挑了張照片,也逼阿董幫他做成壁紙貼在他房里。
所以幾天後,他房間里貼上了他和她坐海盜船的照片,照片是他們兩人、高舉雙手,嘴巴張得很開,笑得有些猙獰的畫面。
為公平起見,大橋也挑一張,那張是他們坐在台階上等阿董買飲料時,齊翔拍下的,他們雙手支在身後,一起仰頭看著天空。
郁喬還記得,那時他們在說著高中時代的趣事,兩人臉上都有淡淡的笑容,制成壁紙後,右上側印下兩行字——曾經走過、走過曾經。
他們問阿董要不要也貼一張,他只搖頭說︰「不必,小喬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她後來才明白他的另一層意思,因為那天起,每當他想感受「幸福」的時候,就會進她的房間、躺在她的床上,雙手支在腦後,視線對上照片里頭被風吹亂頭發的女生。
他白天必須上班,因此想看幸福的時刻多半是夜晚,于是一次兩次,他們慢慢習慣,習慣並肩躺在雙人床上,習慣兩人靠得很近,體溫相互濡染,也習慣在看照片的同時說話。
他對她說︰「我有一點嫉妒,大橋知道高中時候的你是什麼模樣。」
她沒有反駁他的嫉妒,卻告訴他一個一個又一個,關于自己的十八歲青春歲月的故事,講完十八歲講十九歲……然後一路講到二十八歲,再從二十八歲往回說,說到阿董心滿意足,確定自己了解的比大橋還多為止。
為公平起見,他也將記億中的事一件件挑出來同她講。
說到沒話可說的時候,他就講公司的事給她听,說到興起時,她會給他一點意見,有時候意見會得到他的共鳴,有時候兩人會爭論不休,但不管是哪個時候,郁喬都覺得,很快樂……
第13章(1)
郁喬「睡眠」的時間越來越多,她經常窩在房間里,半天不出門。
齊翔開玩笑說︰「你越睡越懶,還是跟阿董去上班好了。」
鐘裕橋站在她那邊響應,「你不知道睡眠對女人很重要嗎?小喬正在努力把自己睡成林志玲。」
郁喬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變成林志玲,但越來越吃不下東西、越來越瘦是真的,她自嘲,說不定她的下一份工作是面試凱渥名模。
說說鬧鬧,她沒有發現鐘裕橋和齊翔眼底的憂心。
前幾天,鐘裕橋在她房里的垃圾袋中發現一堆染血的衛生紙,而昨晚蘇凊文在夢中驚醒,因為他听見她痛得跌跌撞撞拿止痛藥下樓倒開水的聲音,他听見她的申吟,听見她捂住嘴巴,靠在牆角哭泣。
今早,他更發現在她手肘處撞出一大塊瘀痕,于是就在剛才,他帶回四組造型精美的玻璃冷水瓶,說是好朋友家將要上市的新產品,需要親朋好友大力捧場,所以他買下一堆送人。
齊翔說︰「家里又不缺冷水瓶,有錢你不會拿去買牛肉哦,我給大家熬牛肉羹。」因為他知道,小喬越來越瘦,她需要更多營養豐富的食物。
蘇凊文回答,「我們各擺一組在自己房間,晚上想喝水比較方便。」
鐘裕橋笑說︰「那你應該買四個齊翔,晚上想吃東西,手一指,熱騰騰的宵夜立刻送上床。」
他們不捧場蘇凊文的冷水壺,但郁喬異常捧場地抱著冷水壺說︰「我要我要,這麼好的東西,我要!」
鐘裕橋嘲笑她,「就算阿董給你一坨大便,你也會說我要我要,這麼好的東西,我要。」他故意拉尖嗓子學她說話。
齊翔對著吃醋中的他說︰「這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
鐘裕橋轉回房間,不多久,拿出一件銀色絲質小洋裝下樓,說︰「嘿,我給你的東西才實際、才漂亮吧!」
這陣子他給她做的衣服太多,多到郁喬不好意思,拼命搖手說︰「不要啦,不要再給我做衣服,衣櫃都放不下了。」
齊翔在這個時候放炮,「看吧,不是情人送的東西,人家就不屑要了,否則正常女人都會挑衣服不挑冷水瓶。」
郁喬踢他一腳,然後飛快轉頭對鐘裕橋說︰「對不起啦,我不是不要,我是不好意思要,這衣服看起來很貴,無功不受祿——」
鐘裕橋很喜歡她著急解釋的模樣,說︰「誰說無功不受祿,這是我要參加比賽的衣服,你得穿上它、化妝,走到庭院和對面公園,讓我拍一堆照片。」
听他這麼講,郁喬立刻回答,「拍照?好啊好啊,多拍一點,哪天你看不到我了,還可以看著照片,睹照思人。」
她只是開玩笑,卻沒想到有三只手同時朝著她的後腦巴下來,痛得她抱住頭大喊,「殺人哦!」
然後,她乖乖換好衣服,讓大橋拍照,拍到他滿意、拍到他爽,拍到齊翔的眼底出現可疑紅痕。
棒天下午,齊翔就突然發瘋,拉著她到台北各個廟宇拜拜。
她追問齊翔,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虔誠,畢竟以前他可是不信鬼神、不信天地的鐵齒翔啊。
而他說︰「我信了,從現在這一刻、這一分、這一秒,我是對上天最虔敬的信徒,我要向祂求健康、求幸福、求快樂、求……長久……」
她不理解齊翔的激動,只好暗暗猜想,他是因為即將重返演藝圈,才情緒不穩定,需要求助神跡。
清晨,蘇凊文站到她床邊。昨天晚上,她又痛了,她痛得在床上打滾,他悄悄地打開浴室的門,一道小小的縫,他看見她蜷縮著身軀,極力忍耐。
她在忍耐、他也在忍,忍著不沖過去,緊緊把她抱在懷里。她咬著唇,不讓眼淚淌下,而他……在無人的角落里,放任淚水恣意……
他彎下腰,拂開她額際散發,審視她小小的臉龐,她臉上有著不正常的蒼白,眼楮底下有厚厚的黑眼圈,她瘦得頰骨凹陷,雖然她很努力、很拼命地把食物塞進嘴里。
每每看著她的模樣,他們的心就越結越緊,大橋一天到晚掛在網站上,分析什麼東西的營養素最高,什麼食品最易被吸收,而齊翔除上課之外,把所有的時間全耗在廚房里了。
他做一堆對胃很好的食物,可惜她吃不下去,他弄出一堆吃都吃不完的點心,可惜她能吞個兩口就很了不起,他們三個,像教小孩子吃東西似的,不時在她面前示範吃東西的幸福感。
他們的表演很可笑,常常讓小喬笑得彎腰,但他們喜歡她開心,于是示範得更起勁,然後,他們胖了,她卻更瘦了。
他不時向黃伯伯詢問小喬的病情,然而每次的詢問,只會讓他們的心情更加低落。
不會有奇跡了,這是他們心底共有的默契,只是不甘心也不忍心就這樣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