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位和善的女士整整待了三天。
三天後,褐發女士吻了吻唐安寧,對姜丞說了一些話後,讓姜丞緩緩露出笑容,之後便讓李開妍開車送她去趕搭飛機。
當客人離開後,唐安寧便把自己關在琴房里,著了魔似地坐在鋼琴前,反復彈著、想著她在這三天所看來、听來的各種表現巧。
最後,忍無可忍的姜丞氣呼呼地撞開門沖進去肥她拎出琴房,丟進房間,不準她任何一根指頭再踫到琴。
「好累喔!」丟到床上的唐安寧,整個人很沒氣質地呈大字型趴癱在床上,嘴里申吟不已。
沾到柔軟的床鋪,她才知道自己的身體竟然這麼疲憊。
「笨蛋!呆瓜!你如果還不懂得休息的重要性,把手指練壞之後,你永遠也別想再彈琴了!你知不知道?」對她不會保護自己的行為,姜丞氣黑了半邊臉。
「對不起,我下次一定會注意練琴時間的。」她將臉埋在被子里,沒有力氣起來正式行禮道歉。
嗚嗚……整個人一松懈下來,她的手指、頸肩,還有整個腰骨都僵硬得不得了。
「笨蛋!」噴火龍又吐了一團火球。
听見姜丞罵了一句,接著響起離開的腳步聲,她依然閉著眼,一動也不動,卻無法阻止樂曲繼續在腦袋里瘋狂打轉,怎麼也停不下來。
她的手指,跟隨著腦海中的音樂,無意識地在棉被上輕點著。
那位女士彈奏的音樂極有層次,和姜丞相比,詮釋的方式各有所長。
如果是她來彈的話,她會怎麼處理這些樂句呢!
「有沒有听過‘走火入魔’這句話!」低柔到有些陰沉的嗓音突然從耳際來。
「啊?啊啃——」唐安寧嚇了一跳,本能地想翻身,頸上的一條筋卻不小心扭到,吃痛地哀叫一聲,眼里也飄出一泡淚水。
「活該!誰叫你這樣沒日沒夜地練琴!身體是鐵打的嗎?又不是明天就要比賽了,你急個什麼勁兒?」他坐到她身邊,嘴里不停地罵著。
他微微拉下她頸後的衣領,將熱毛巾「啪」地一聲復上她縴白的頸子。
肩頸部位熱敷的瞬間,她忍不住舒服地輕吟出聲。
接著,他的手像揉面團一樣,重重地揉著她的肩部肌肉,一點兒也不憐香玉。
「啊!哇——啊啊啊!你輕一點……啊——痛——」她痛得再度飄出眼淚,忍不住張口咬住棉被。
「呆瓜!琴可以再練,比賽可以再參加,但是能彈琴的手就只有一雙,壞了就無法復原了,你懂不懂!笨蛋!」
「啊!哇啊-一好痛好痛!啊嗚!」
「痛死活該!」
「啊……」
他左一句呆瓜、右一句笨蛋,每罵一句,就把她痛得哇哇亂叫。
他初時罵得很有勁,罵到後來,語氣卻逐漸變緩,音調也越來越沉。
「……你知不知道,這世界上有多少人喻為鋼琴天才!天才一點也不稀奇,只要你一不小心,失去了可以彈琴的手,馬上就會被無情的樂壇淘汰出局,然後會有更多的鋼琴天才遞補上來。你千萬要好好珍惜自己這雙可以制造夢想的手,這雙可以彈琴的手雖然是天賦,還是得要經過長時間的訓練和琢磨,才能真正發光。但要毀掉它們,只要一秒鐘就足夠了……」
姜丞大手或輕或重地在她的肩頸部位一路緩緩按壓,伴隨著語重心長的話語,令唐安寧變得好安靜。
她乖乖地趴著听他說話,紛亂得一直不肯休息的腦袋,終于漸漸清明。
他不再說話,只是專心地幫她按摩,整個房間充滿沉默凝結的氣氛。
他抽掉她頸上漸漸變涼的毛巾,翻了一個面,再度復蓋上她的頸際。
「手給我。」
她默默抬起手臂,讓他有力的手指很有技巧地揉她的手臂肌肉。
「你為什麼不能彈琴了?」她低聲問道。
他的手頓了一下,停了好久,才繼續按摩她的手臂。
「我母親是個鋼琴家,她曾先後嫁給兩任丈夫,也為兩任丈夫各生了一個孩子,也就是我跟開妍。」他的語調平穩得听下出任何情緒。
「嗯。」她力求平靜地點頭;心里卻緊張得快要麻痹。
她知道他正要努力告訴她一些很重要的事。
「她是個完美主義者,對音樂的要求偏執得近乎潔腐,不容許有任何的假疵。因此,她對鋼琴又愛又恨。結果,因為壓力過大,她染上酗酒的習慣,害得自己再也無法彈琴。」
「酒精中毒嗎」」她轉過頭來,輕聲猜測。
「對。但是我發掘出具有音樂天分,于是訓練我成為她生活的重心。小我三歲的開妍,音樂資質普通,不堪母親嚴苛的訓練,所以在十五歲那年逃到她父親身邊,死也不肯回到母親身邊學琴。」他垂著眼,仔細地用指節按摩她每一根手指。
「那你呢?」她翻過身來看著他,他順勢拉起她另一只手臂繼續按摩。
「十六歲之前,我的生活除了鋼琴和酗酒的母親,其他什麼都沒有。」
「然後呢?」她屏住氣息,等著他說下去。
「有一天,我忍不住苞朋友出去玩籃球,結果不小心折傷了手指。」
「折傷手指?所以從此無法彈琴嗎?」
「不,醫生說傷勢很輕微,只要休息幾天就好,不會有任何後遺癥。」他搖搖頭,眼神專注地捏揉她的指節。
「那……」她不明白。不是折傷手指造成他無法彈琴,那是什麼原因呢?
「但是我傷了手指的事,卻讓我母親發了狂。」
「她氣你不愛護自己?」
「嗯。她把我拖到鋼琴前,要我用拆傷的手不斷地琴。最後我痛得受不了,哭著哀求她,並且發誓以後再也不會傷到手指。」
「天!你母親的瘋了……」
「真正瘋的在後面。她因為無法忍受我的手指受傷,所以干脆敲破酒瓶,打算用玻璃碎片把她跟我無法彈琴的四只手一起廢掉。」他放下她的手,緩緩拉起自己的袖子,翻過雙掌。
她坐起來,細細地看著他的兩只手腕,這才看出他的兩只手腕上方十公分處開始,有數道不甚顯眼的淡白色疤痕,如果不仔細看,根本不會注意到。
她倒抽一口氣,全身發冷,驚駭地望著他。
「她……她用玻璃割……割……」她的喉嚨梗得好痛,說不出話來。
「我很幸運,只有皮肉傷,但是我母親卻失血致死。傷好了以後,醫生說我的雙手功能完全正常,但是我變得只要踫到琴鍵,手指的肌肉就會有如針刺,勉力彈奏的話,整雙手就會痛到極點。從此以後,我再也無法彈琴。」
唐安寧捂著唇,眼眶因震驚而蓄積的淚水,終于落了下來,滴到他淡白色的疤痕上。
姜丞垂著眼,怔怔地望著腕上燙人的淚水,沿著腕部滑落到床單,留下一道透明的水痕。
他的傷痕,仿佛流出了一道淚。
第六章
接下來,姜丞並沒有給唐安寧太多的時間,為他少年時代的故事難過傷神。加上已接近期末考,所以唐安寧簡直像是蠟燭兩頭燒,忙得要死。
在上回那名外國女士之後,男的、女的、老的、年輕的,更多的客人接二連三地在她面前出現,這些客人的共通點就是——他們的音樂造詣都極高。
客人來訪的過程也成了一個固定的模式。首先,她一定要在客人面前彈奏一曲,然後客人也會再重復彈一遍給她听。
有的人話不多,態度倔傲,彈完了琴就走;有的人個性豪爽,興致一來,甚至會阿莎力地多彈好幾首曲子送給她;有的人就超愛說話,也不管她听得懂不懂,就一邊彈琴一邊哇啦哇啦地對她比手劃腳,用不知道是哪一國的語言噴了她不少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