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接是她從女乃女乃那里學來的手藝,她不確定自己做得對不對,直到李子枝葉在桃樹上安身立命,長出一叢鮮綠。
「嫁接?那是什麼?」
「我先在李樹上頭取一段枝條,然後以桃樹為砧木,從上面削下一段技葉,再將李樹枝接在上頭、綁緊,在外頭涂上濕泥,緊緊包裹起來,經過一段時間,若那枝條活下來、長出新葉,就代表嫁接成功。」
「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想想哦,一棵桃樹可以結許多果子,可它幾乎是在同個時間結下果子,往往多到吃膩也吃不完,只能放任它掉在地上,是不是很可惜?如果上頭能結不同的果子、並且在不同的時節開花、結果,一來果子不會浪費、二來我們可以嘗到不同的水果。」
「可分明是不同的種類,李子怎能在桃樹上開花結果?」
「當然可以,只要桃樹能夠提供李子足夠的養分水分,李子不但會長大,還會回饋鮮美果實。人不也是同樣的道理?我和大娘、二娘、三娘沒有半點血緣關系,但她們疼我、寵我,用最完整的愛來灌溉我、支持我,讓我健康平安長大,日後,我定將回饋以綠蔭,為她們擋去風雨。」
她在表達一件事,即便她出嫁,也不會不管不顧娘家。
但董亦勛卻把重點著眼在前面幾句上頭。「可以嗎?人真的可以無私地寵愛疼惜和自己無半分血緣關系的孩子?」他有幾分動容,看著她,想從她身上看到答案似的。
她理直氣壯地回應,「當然,我家的娘不就是最好例證。」
「也許,天底下只有你的娘會做這樣的事。」
「不,感情是相處出來的,絕不是依靠血液里面的東西維持的。」她說得斬釘截鐵。
他還想再多回上幾句,然而車廂外頭傳來敲叩聲,董伍在外頭低喚,「主子,文成侯府到了。」
他們將馬車停在一段距離外,董亦勛扶她下了馬車,看一眼已經等在前頭的紅菱、紫荷,凝聲低道︰「明天,我等你。」
郁以喬沒想到,自己居然被文成侯府拒于門外,就像郁瀚達也沒有想到,這天會是董亦勛親自送郁以喬進侯府。
郁以喬意外,是因為這樁婚事,是郁家綁架秦氏三人,才迫得她不得不點頭的結果,事情既是他們一手促成,沒道理臨時翻牌。
而文成侯府沒想到,是因為他們認定男女婚前不能見面,董亦勛和郁以喬不可能在婚禮前夕熟悉到由他親自送她進侯府備嫁。
于是,郁以喬又乘著董家馬車回到家里。
董亦勛等在她家,讓暗衛去調查到底發生什麼事,不多久董伍進來回話。
這一回話,他們這才算見識到,人可以惡劣到什麼程度。郁以喬不得不同意,人沒有最賤,只有更賤、賤上加賤。
郁以婷回到文成侯府了。
她的表哥家里全是讀書人,上上下下都嚴守禮法,雖然自己的兒子有錯,但郁以婷的行為讓他們全家上下看不過眼。
眾人齊口同心說奔為妾,怎麼也不肯讓她以妻禮進門。于是過去兩個月,她天,天在表姨跟前立規矩、學習侍妾該做的事務。因為郁家表姨身為婆婆,不允許她再做出敗壞門風之事。
就算文成侯府已沒落,可郁以婷仍是堂堂侯府千金,怎能吃得了這種苦頭?況且她那位表哥家里並沒有她想像中那般富裕,根本比文城侯府好不了幾分,卻時刻講究規矩。倘若那位表哥能夠處處維護,哄著、疼著,日子倒也勉強可以過下去,可是面對一個天天嘮叨抱怨的女人,便是有幾分柔情密意,也會蕩然無存。
于是表哥點頭,在家人的安排下迎娶當地縣令之女為正妻,驕傲自負的郁以婷怎能容許這樣的事?
侯府千金為妾、縣令之女卻要壓在她頭上,成為正妻,她滿腔妒恨無從發泄,一哭二鬧三上吊,法子用罄依然無法阻止表哥另娶,傷心之余、痛改前非,卷了包袱回到文成侯府。
她不回家,曹氏沒有他法可想,只能眼睜睜看著郁以喬佔去王妃之位,而秦宛音日子越過越豐美。但現在她回來啦,曹氏還有什麼可猶豫的,當然是立刻改弦易轍、撥亂反正,把女兒嫁給董亦勛當正妃。
想到秦氏住的房子,想到兩個青樓出生的賤婢身上穿的、戴的,都遠遠比自己身上的要金貴,人還沒抬進將軍府吶,董亦勛就這麼大方,送房、送金銀,若是人抬進去,還不就要什麼有什麼?
就算董亦勛真是個克妻的又如何,只要女兒能活個三、五年,就能替娘家謀到不少好東西,若是她肚皮夠爭氣,能為董亦勛生個兒子,他們兩家可就有血脈相連的關系了。長遠想來,還怕孫子不替侯府著想幾分?
曹氏心底盤盤算算,千叮嚀、萬囑咐的,讓女兒在紅蓋頭掀起來時,千萬別抬頭,那時,男人們一定都已經喝得爛醉,她只要半推半就在床上把人給拿下,事情便成功一半。
至于另外一半,得舍點血肉,女兒已非完璧之身,得用簪子刺出鮮血滴在喜帕上,以便往上頭交代,等隔天奉過茶,坐實名分,她就是名正言順的怡靖王妃。
她認為,就算到時王爺心有不甘,知道女兒是雙破鞋,可侯府也送出了四個美貌的通房丫頭,男人嘛,這到底也不算吃虧。
況且將軍府重名聲,總不會把皇上賜的女人給踢出家門,如果他打死不吃暗虧,非要讓郁以喬進門,了不起到時候,再將郁以喬那丫頭給送進去,想當年,她能把秦宛音給掐在手里,她就不信女兒整治不來郁以喬。
董亦勛听完事情始末,不怒反笑。真是好啊,竟敢算計到他頭上?
秦宛音聞言嘆息。曹氏是越活越回去了,怎地才經過幾年,眼皮子就變得這麼淺?當年的手段都往哪里去了?是不是她把郁瀚達身邊的女人清空後,便將所有的心機全拋諸腦後?
楊素心、柳盼采互望一眼,也無聲輕嘆。環境還真是造就人呢,想當初那個口口聲聲規矩、句句言言禮儀,老用尊貴身分欺壓人的曹氏,才短短幾年,竟成了市井小人,連這種心思都敢起,實在……
郁以喬眼光四下流轉,看著人人各有忖度,卻又都不發一語,詭譎的氣氛四處彌漫。恐怖哦,恐怖到了極點,她在最不恰當的時候想起司馬爺爺。
半晌,她把視線定在董亦勛臉上,見他臉色凝重,眉宇籠罩一片陰霾,還以為他打算調集人手上侯府去大鬧一番,沒想到……他居然笑了,笑得令她一陣雞皮疙瘩從腳底心冒上來,明明知道不關她的事,卻還是忍不住冒出兩滴冷汗,她不知道他要怎麼對付郁家,只曉得,不管是郁瀚達、郁以婷或曹氏都慘了。
董亦勛對她說︰「你不是很希望能夠從家里出嫁,明天,就讓你三個娘送你上花轎吧。」
這個突如其來的轉變讓她和家里上下雀躍不已,那刻,她真的超感激郁以婷跳出來攪局。
天未亮,郁以喬就讓三個娘給喊下床。
她半眯著眼躺在楊素心懷里,享受最後一次撒嬌,她們也放任她使性子,由著她半醒半睡間,一口口吞掉柳盼采喂進嘴里的稀飯。
她泡在木桶里,同三位娘說說笑笑,還講一堆天馬行空、整治那兩個通房丫頭的惡法,將她們逗得大笑不止。
她們為她絞面、上妝,為她換上自己一針一線縫出來的新嫁裳。
楊素心替她正了正嫁衣,說︰「我們家小喬真漂亮呵,二娘這輩子還沒穿過嫁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