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有這樣三個娘,我仍然感到寂寞,好希望有個姐妹可以听我說說心事,很希望有手足在我受委屈的時候挺身而出。我剛說過,我不是普通幸運,對吧?」
「對。」他下意識回答。
「所以,我有了手足,是被郁瀚達趕出來的郁家二房。我叔叔早死,而郁瀚達不顧情分,施舍似的給一點田地鋪子,便把我嬸嬸和堂哥給趕出家門。後來嬸嬸和我三個娘感情交好,堂哥郁以翔便成為我的手足,在我的童年里,所有的快樂記憶都與他有關。」
「那是因為你們沒有利害關系。」
「所以你認為王爺和你有利害關系?」
郁以喬一句話問得他語頓。
她再接再厲。「婆婆擔心王爺搶走你這個嫡子的一切,我能夠理解,那是因為愛子心切,當母親的,總是恨不得把整個天下都掙回來,交到兒子手中。而弟妹這樣想,我也能懂,因為你是她的良人、是她一生一世的倚靠,她但願沒有人可以同你競爭。
「可是你真的這麼想嗎?你真的相信王爺會把這點家產看得比手足親情更重?你真的認為,在他心中,金銀勝過親情?」
這些問話,他無法昧著良心點頭答是。
一個連滔天大權都可以放棄的男人,說他有心和自己爭這一畝三分地?這未免太瞧不起對方。
「我和三個娘,沒有從郁家帶走什麼,但我們胼手胝足立下家業,買房買地,買下鋪子建立營生,我們不靠別人,只相信自己,我們從不期望從別人手里得到東西,我們比較期待自己用血汗換回來的物品。
「我是受這樣的教育長大的,如果有一天,我的禹襄、禹寬、禹祥將因為王爺這個爵位而兄弟鬩牆,那麼我寧可皇帝將爵位收回。我會積極教導他們,想過什麼生活,就必須靠自己的勞力血汗去努力。請相信我,也相信王爺和我是相同的人,若有朝一日,我們必須離開將軍府,他想從這里帶走的,只有我和他的孩子。」
郁以喬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她不確定董亦橋听進去幾分,但她相信,真誠能感動人心,就像對待那群孩子一樣,她只要不斷不斷付出,終有一天,他們會真心喜歡自己。
她等了很久,才等到董亦橋一句話,他說︰「下回你要回娘家,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嗎?」
他想見見她的三個娘,想看看怎樣的女人,會傻得只求付出不計較回報。
「當然可以,能夠的話,我還想介紹你認識我堂哥。」
「那個上天給你最好的禮物?」
她笑開顏,點頭。「對,我有我的禮物,你也有你的,希望你能夠好好珍惜,不要等到失去後,再懊悔不已。」
這時,紅菱走來向她說︰「少夫人,小少爺、小小姐已經準備好了。」
「好,我馬上過去。」郁以喬轉頭對董亦橋邀請,「小叔,要不要同我們一起玩?」
「玩?」他猶豫,在他的童年經驗里,沒有「玩」這種事情。
「嗯,保證你會喜歡。」她熱情相邀。
他考慮片刻,重重地點了頭,像在做什麼重大決定,郁以喬看了好笑。只是玩呵……看來,又是一個有童年陰影的小孩。
院子里,顏料已經調好,用一個個大盤子給裝上,地上有張用許多白紙接起來的大紙,小孩子們已經換上短袖短褲,赤著腳站在紙張外面,他們還不曉得他們的娘這回要玩什麼。
「今天,我們來畫畫。」
「又沒筆,怎麼畫?」
看驕傲小子又從鼻孔哼出聲,這家伙沒長出朝天鼻,實在太對不起他的努力。
「你有手、有腳、有臉,只要能抹上顏料的地方,就是你的筆。」
話說完,她親自做示範,把袖子捋高,右手沾滿紅顏料、左手沾上黃顏料,彎,在紙上印出兩個交疊的掌印,然後十根手指頭點點點、點點點,點出兩只大熊掌。
見她這麼做,幾個孩子也跟著蹲,抓起顏料盤子開始作畫,剛開始還有些生澀害羞,可是到最後玩開了,再沒有什麼忌憚。
郁以喬用手指頭抹出一道彎彎的彩虹,董禹襄惡意地把腳放進盤子里,沾足黑色顏料,狠狠地把這辛辛苦苦接出來的彩虹給踩在腳底下。
郁以喬尖叫一聲,惹來孩子們大笑。她氣炸了,把兩手的顏料全抹到董禹襄的小腿上。
別的孩子多少會怕她幾分,但董禹襄哪是會害怕的家伙。
他也兩手抹足顏料要往她身上沾,很可惜,他人小力氣小,被她抓住兩只手往紙上抹,東一圈、西一圈,最後大圈圈圈在外面……一只圓滾滾的小豬出現,又惹來眾人笑不停。
董亦橋看著他們的游戲,心想真野蠻,但也真……有趣。
他沒有過這樣的童年,沒有過這樣的快樂,于是他被感染地跟著他們笑,也跟著把手放進顏料盤里沾滿……
董亦橋並不知道自己要畫什麼,但從外面回來,待在一邊靜靜看著不出聲打擾的董亦勛看見了。他要畫的是人生里嶄新的一頁。
望著自己的妻子,董亦勛忍不住滿腔驕傲。這是他的妻子,一個可以把快樂分給身邊所有人的女子。
第10章(1)
表面上,日子過得很平靜,但事實上,許多事在暗地發生,只不過有董參、董肆在,他們替郁以喬隔絕掉許多麻煩。
書房里,董亦勛坐在書案後頭,靜靜地翻閱幾張寫滿小字的信件,越看,他的眉頭越糾結。
搜集這麼多證據?
看來皇上已經耐不住,要對父親動手了。
十五萬大軍啊,父親怎麼舍得放掉這麼大一塊肥肉,但皇上年紀漸長,又怎麼肯將自家的肉,寄放在別人家廚房里頭?何況六王爺……唉,貪心總讓人看不清現況,他只希望在最後關頭,父親別犯傻。
如果他夠現實、夠聰明,又或者可以完全無視長輩,那麼他就應該盡快月兌離將軍府,別讓這些事沾惹到自己頭上,可是……董亦勛苦笑。他可以不介意父親、嫡母,但他無法不在乎祖母。
就算他不記得過去,但祖母對自己的疼惜、珍視他是清楚的,就算只是為了祖母,他都要為董家傾盡努力。
輕輕按壓太陽穴,他的唇抿成一條線。
「主子,頭又痛了?要不要吃太醫開的藥?」董伍向前為他換過茶水。
董亦勛搖頭。最近頭痛情況屢見不鮮,許多場景自腦中一閃而過,卻又抓不牢什麼!太醫說,也許是他就快要恢復記憶了。
會嗎?但已經整整五年,他早不再計較過去,他很滿意現在的生活,恢不恢復記憶,他無所謂。
「沒事。」他看一眼站在旁邊的董參,問︰「最近耕勤院里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回主子,小少爺、小小姐們的甜湯里,被下了藥。」董參回道。
自從知道孩子被虐打的事,他就命董參董肆在耕勤園里安插下更多眼線,時刻注意下人和後院那幾個女人的動靜,果然發現他們動作頻頻,時不時往林氏住的榮園去。
聰明,選擇動那幾個孩子而不是對付他。
現在他們是小喬帶在身邊養的,如果生出事來,小喬就得擔負責任,行事不周、不擅理事,不管是哪個理由借口,都可以往他身邊塞進新人,明面上是幫小喬照管孩子、打點後院,事實上,對付的還是自己。
「來龍去脈清楚嗎?」
「是。月初珊瑚姑娘從榮園回來後,帶回一個食盒,里面裝了兩只玉鐲和一包番瀉葉,她對旁人說近日腸胃不順……」
那幾碗加藥點心,不小心被闖進廚房的「小丫頭」給撞翻,董禹襄還為此鬧上好一陣,鬧到紫荷只好親自下廚,重新再做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