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里弄得喜氣洋洋的有什麼用?準備了一大堆的瓜子茶點又有什麼用?都快中午了,也不見半個人來「走春」!
餅年時,家里反而冷冷清清的,她真的受不了,干脆自己走出門找老朋友拜年去。
沒想到一踏出門,拐個彎,就看到也皺著兩道白眉兒,手上拿著禮物的朗大鈞,瞧他好像一副不知該往哪兒走的樣子。
兩個老人家往年都是一起過年的,惟獨今年不一樣,見了面甚至有些尷尬,對看一會兒,才靦腆的說聲,「恭喜恭喜!」
隨即兩人同嘆了一口氣,愣了一下,不禁笑開來了。
「唉,今年過年真冷清。」朗大鈞搖搖頭。
「我家還不是一樣。」阮風英也感嘆。
「一起去喝杯茶聊聊吧?「
「上哪兒?」
是啊,到人多的地方,听到的不外都是討論朗飛無情,要不就是顧以茗可憐的話題,他們二老哪有臉佯裝听不懂。
「就上我家吧。」朗大鈞建議。
「也好。」
兩個人轉身進到朗園。
不一會兒,閑閑在家沒事做的顧俊華、慕巧芸及顧展峰也拿著拜年的禮物步出大門,至于顧以茗推說昨晚守歲到天明,所以困了,不想出門。
「第一站拜年到哪一家好呢?」顧俊華看了看四周。
「當然是鄰居嘛,沒听過‘遠親不如近鄰’,當然從隔壁第一家拜起。」慕巧芸如是說。
「娘!」顧展峰馬上抗議,但顧俊華阻止了他,「就到朗家去。
他昨晚也一夜沒睡,想的都是女兒及肚子里孫子的未來,今天原本就有打算找朗飛談一談,看他能否將女兒收為偏房,給她一個名分。
于是在顧展峰心不甘情不願下,三人上朗園拜年去。
但讓顧俊華失望的是,朗飛昨晚大半夜的就出去丁,到現在還沒有回家。
他也不好意思馬上離開,再加上母親也在這里聊天,于是一家人就跟著留下,幾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或啃瓜子、喝茶……
*
「好困哦!」
「就是,我們還不能回家睡覺嗎?」
笆旭青跟胡聿嵐靠坐在一起,眼楮全滿紅色血絲,兩人呵欠連連,且一打呵欠,眼楮就泛淚光,他們真的好困了!
但又不好意思走,其實就是交友不慎啦,昨晚大半夜的就被朗飛拉到這個晨星峰來,說要守歲看日出。
拜托,守歲看日出的過年方式離二十余歲的他們大概有十多年吧?到賭坊里熱鬧模兩把,開個賭守歲,他們還能接受,但大半夜模黑上山?
兩人都說「抱歉,沒空」,但朗飛听而不聞,硬是駕了輛馬車把他們帶到山上來。
山上簡直是冷死了,好不容易捱到天泛魚肚白,一直等到太陽從山巒間蹦出,他們以為終于能回去了,朗飛卻還不走。
這下子都過中午,他們可是又困又餓又渴!
「朗飛,回去了啦!」
「拜托,今天初一,別讓我們在這兒挨餓受凍的。」
兩人對著背對他們的朗飛請求,只差沒彎膝跪拜。
朗飛沒有出任何聲音,事實上,三人上到這個青蔥蓊郁的主峰後,他根本沒跟他們聊過半句話,但多年好友嘛,可以看出來他心情不佳。
但沒想到他是個悶葫蘆,可以悶聲不響的獨坐那麼久。
「朗飛?」他們真的快餓昏了。
「知道了,回去吧。」他面無表情的回過頭來,徑自走到拴在大樹下的馬車,坐上了前方的駕駛位置。
笆旭青跟胡聿嵐交換了一下目光,聰明的沒有吭半句話的上了馬車,朗飛這幾天陰陽怪氣的,他們真的模不透他的心思。
朗飛一路駕馬車往山下走,心里仍是思緒纏繞,復雜得惱人。
昨晚的除夕夜是他自有印象以來,最無聊、最無趣,卻也最沉重的除夕夜。
可笑的是他懷中還準備了一包紅包,等著給那年年到他家來跟他要壓歲錢的顧以茗。
傍她壓歲錢其實已成了一種習慣,但他忘了是從哪一年開始,當時她是三歲,還是四歲?
在他的印象中,她全身穿得紅通通,喜氣洋洋的,頭上還綁了兩支像沖天泡的發辮,走路搖搖晃晃不怎麼穩,但她會拉著他的手,以稚女敕的嗓音一直說︰「紅包、紅包……恭喜……恭喜。」
他們相差八歲,所以當時自己也還是個伸手向大人要壓歲錢的十一、二歲的男孩,怎麼可能將口袋里的壓歲錢給她?
他不給,她馬上哇哇大哭!
哭到爺爺、女乃女乃、爹、娘一人包了一個紅包給她,她還抽抽噎噎釣一直跟他說︰「哥哥……紅包……紅包……」
也不知是因為她那張滿臉鼻涕淚水的小臉兒,還是每個大人不知所措的跟神,他終于心不甘情不願的給了她一包紅包。
說也奇怪,她竟不哭了,還笑嘻嘻的將大人們放到她口袋里的紅包全拿出來寶貝的將他給的擺到懷中……
從那一年開始,每年她都會跟他要紅包,每年也都寶貝的收好,至于其他人給的則放在荷包袋里。
這麼多年來,他從沒問過她如何處理他給她的紅包,也不曾問過他的紅包為何有特別待遇?還值得珍惜?
因為鐘情于燈籠的他,一直覺得她是個跟班,一個從小就在他身邊繞來繞去的小苞班,很煩人也很討厭。
但昨夜她沒來,紅包還放在他的袖袋里,他一直想著她、想著她……
「小心啊!朗飛!」
兩名好友的驚叫聲陡起,朗飛才從思緒中回過神采,卻驚見馬車偏離山路,快速的沖向前方的一棵大樹,他倒抽了一口涼氣,但無法改變任何事了,兩匹馬兒一左一右的閃開大樹。
「跳啊!」胡聿嵐兩人拉著他一起往旁邊的草地跳下,「砰」的二聲,馬車撞上大樹,車身頓時四分五裂,木屑紛飛。
而三人沿著山坡往下滾,一直滾……
*
大過年的,外頭的鞭炮聲不斷,孩童嬉戲玩鬧的快樂聲音也不時的傳進顧以茗的閨房,但她還是窩在自己的房里,哪兒也不想去。
她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鋼鏡里,自己那張略帶悲傷的黑白明眸。
搖搖頭,站起身,打開衣櫃,拿起娘特別差人為她縫制的新衣裳,頓了一下,還是將那套粉紅繡鴛鴦的綾羅衣裳拿出來換上,再走回梳妝台開始打扮。
怎麼說也是過年,不該將自己弄得像個被人拋棄的棄婦嘛!
她沉沉的吸了一口長氣,走到床前,看著被她看了一個早上,也數了一上午的紅包,那些紅包袋有舊有新,最早的是她三歲時拿到的,紅包袋早巳泛白了。
對那件事她其實已沒啥記憶。
但爹娘將她向朗飛討第一個紅包的情形,如數家珍的跟她說了好幾遍,所以她縱使記不得也很清楚了。
她咬著下唇,將放在床上那共十五個紅包再放回一旁的珠寶箱里,起身走回衣櫃,將它放回去。
今年注定拿不到了,她的眼神浮上一抹落寞。
「叩叩叩!」敲門聲陡起,門外的丫環出聲道︰「小姐,你還在睡嗎?範少爺跟範姑娘過來拜年。」
「哦,知道了。」她連忙整理一下思緒,再順順自己身上的新衣,擠出一絲笑容步出閨房,走至大廳。
一身白綢長袍、氣宇不凡的範承志跟一身蝴蝶繡花紅綢的範柔沽一看到她,紛紛起身說︰「恭喜,恭喜!」
唉,這當然是一見面就要說的啦,但對她而言,實在想不起有什麼值得恭喜的事。
範承志兄妹見她臉色黯然下來,互相交換了個眼神,範承志點點頭,從懷中拿出一個紅包給她。
「呃,這——」顧以茗不解的看著那個紅包,再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