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小,屋里的空間自然也不會大,擺設也就簡單,除了一張青幔木床,床尾一把竹制的衣櫃,就只有一張條案正對房門靠牆而放,上面擺了茶盤,條案兩邊各放了竹椅,再然後便什麼都沒有了。
李素月從案上取餅茶盤,笑著對身後面色復雜的弟弟們道︰「走吧,屋里也坐不下,到院里坐。」
小院里有大青石支起的桌子幾塊大石頭充當了坐椅,十分簡陋原始。
看著姊姊熟練地點起炭燒小茶爐,替他們燒水沏茶,李懷兄弟一直沒說話。
以前他們也時不時地跟著母親到庵中看望姊姊,但那時她身邊有服侍的人,他們感覺尚不覺得如何,可是如今看姊姊凡事親力親為,卻一臉閑適淡然的模樣,甚至還很熟練的樣子,他們便知這些事她是做慣了的,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他們的姊姊過著出乎他們意料的生活,恐怕這些連母親也不知道的!
臉,生疼!
他們的姊姊一直以來便過著和他們不一樣的生活,自然便有著跟他們不一樣的想法,而在此之前,他們卻是不知道的。
他們以為姊姊是盼著回府的,即使從來沒從她言行中看出來,但在他們的心思中,簡素的庵堂哪里比得上侯府的榮華。
然而他們錯了,姊姊是真的習慣也喜歡這樣的生活,對侯府的生活沒有半點想法。
他們不開口,李素月也不主動搭話,直到小銅爐內的水沸騰起來,她將茶水倒進放了茶葉的粗瓷茶壺中。
「茶好了。」三個字打破了小院過于安靜的氣氛,她笑著替兩個人各倒了一杯茶,道︰「山中粗茶,比不得侯府精致,你們湊合喝點吧。」
李懷和李闊又能說什麼?姊姊親手煮水沏出來的茶,他們難不成還要嫌棄?
兩個少年捧著姊姊沏好的茶垂眸看著,異樣的沉默。
李素月又忍不住笑了笑,拿起自己的茶吹了幾吹,輕呷了一口,這才慢悠悠地道︰「我呀,出家是因為我想出家罷了。雖自小在庵堂長大,但其實對光頭的形象還是多少有些接受不了,所以才跑來當了個道姑。」
見兩人還是不說話,李素月只好繼續說道︰「反正我也從來沒在那府里長大,談不上舍不舍得,這些年習慣了粗茶淡飯晨鐘暮鼓的生活,回去怕也難以適應。」
「可也不該出家啊,姊姊還不滿十五呢。」李懷終于忍不住低聲說道。
「大好的年月我都已經蹉跎過去了,無所謂了。」一些乍听之下關切,實際上卻于事無補的話,听听也就是了,反正這些年一直失望的過,她對母親和兩個弟弟也早就絕望了。
「不應該這樣的。」少年的臉上浮現憤恨之色。
李素月搖搖頭,又呷了口茶,漫不經心地道︰「鎮遠侯府有那一尊祖宗在,就沒有什麼是不應該的。」
他們知道她口中說的是誰,他們的祖母——老鎮遠侯夫人江氏。
李懷有些遲疑,「那姊姊就打算這麼青燈古卷過一生?」
李闊也跟著看了過去,就見李素月一臉淡然地笑道︰「方外之地挺清靜的,很適合修身養性,說不定哪天我就得道成仙了。」末了,她還不忘自我調侃一下。
想到方才姊姊在田間勞作的情形,李懷還是忍不住說了句,「還是太清苦了。」
「修行本來就是件苦事。」李素月倒是不以為然。
「便是真要出家修行,姊姊也不該跑到這里來,京郊也有幾個不錯的道觀,甚至京中也有。」
對他這個說法,李素月只是笑了笑,並沒有表示什麼,京郊的道觀當然不是不可以,但離得太近難免會走漏風聲,為確保出家萬無一失,師父才幫她選擇了紫雲觀。
李闊也忍不住敖和道︰「就是呀,若在京郊,我們探望姊姊也方便些。」
「我既已出家,這俗世親緣自然便淡了,何需時常探望?如此一來,道觀遠近自無心所謂。」
別說得好像我在京郊道觀出家你們就會時常來探望一樣,如果真是如此,之前的十幾年,你們又是怎麼做的?嘖,有些事果然不能深想,想了就忍不住心情暴躁。
李懷卻是一臉堅定地道︰「姊姊自可不在乎這些身外之事,但我們做為姊姊的血脈親人自也有讓姊姊生活順遂的用心,便是出家修行,姊姊也是以鎮遠侯府的嫡女之尊出家,修行之所豈可如此清苦。」
「我不在乎啊。」她依舊淡淡的。
李懷沒有再就此跟她爭辯,而是轉了話題,「這地方我們也是第一次來,不若姊姊領我們到處轉轉,也不枉我們來這一趟。」
「這倒使得。」李素月笑起來,十分大方地附議。
雖說是答應了當向導,但其實她到這紫雲觀也不過幾日光景,自己尚且沒有將周圍環境熟悉好,實在是無法勝任向導這一身分,于是她便找了位觀中年長的師兄帶他們姊弟在觀中到處走走看看,也算是幫她自己認路了。
一舉兩得,挺好。
臂內觀外,他們參觀了一遍,托兩個弟弟的福,李素月終于把紫雲觀的周邊和各個大殿院落認清了。
想想自己也不知道還得在這里生活多久,早點記清楚路線也挺好的。
把觀里觀外轉了一圈,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午飯時間,李素月直接讓兩個弟弟陪著自己吃了頓紫雲觀里的齋飯,吃得李懷和李闊越加肯定了心里的想法——
絕對不能讓姊姊繼續在這座道觀里待下去,出家人本來就整天青菜蘿卜豆腐的,手藝再不好,那絕對是一場災難。
一言難盡地吃完午飯,兩個人看姊姊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這樣的飯菜、這樣的廚藝,姊姊竟然吃得一臉淡然,甚至還能微笑勸他們多吃一點,姊姊這是吃了多少苦頭才能練出這樣的本事?
大姊,這飯吃多了,會不會鬧肚子啊?
「姊……」李懷一臉誠懇,卻欲言又止。
李闊也跟著喊了一聲「姊」,也是一臉的糾結。
李素月一臉不解地看著他們。
「這觀里的飯菜味道實在有些一言難盡,姊姊難道真的不覺得嗎?」李懷實在忍不住說出了心里話。
李素月捻著手里的念珠,眼瞼半合,以一種極其平淡的語氣道︰「習慣就好了。」
這樣的飯菜她早就習慣了,可她的好弟弟卻是第一天知道,顯然從來不曾了解過她在庵堂的日常食到底是怎麼樣的,不過是事不關己罷了。
李懷︰「……」
李闊︰「……」
這真的能習慣嗎?
「姊,自虐不好吧。」李懷掙扎著說出自己的心里話。
「午飯都吃完了,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走?」李素月一邊捻念珠一邊說。
「你趕我們走啊。」李闊不禁委屈嘟囔。
「該看的都看了,該說的也都說了,你們還留下來干什麼?」李素月語氣毫無波動地說,甚至都沒有撩起眼皮看他們一下。
最後,李懷和李闊用過午飯喝過姊姊的一盞送客茶後離開了紫雲觀,下山而去。
李素月站在山門處目送他們漸漸遠去,將拿在手里捻的那串念珠順手就盤到了左手腕上去,雙手往背後一背,轉身往山上走。
「山中歲月容易過,世上已過千余載……」
幽靜的山道之上,響起一個低低淺淺恍若自語般的呢喃聲。
鎮遠侯府嫡女出家做了女道士這件事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導致了不少人將鎮遠侯府的陳年舊事掀出來,鎮遠侯跟他那位貴妾的痴纏苦戀再次登上京城閑話排行榜去公告大眾。
眾人議論著這些舊事,得知上一輩的恩怨情仇延伸到後輩身上,只覺這位出家的縝遠侯嫡女的成長史簡直就是一出大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