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戰記 第22頁

天露真人終于露出怒容,她銀牙微咬,怒聲問道︰

「闕長弓,你真不怕死?!」

「死有何難?難的是沒有小桃紅與我共度余生,難的是心無所系,恰似孤魂野鬼。」

天露真人手中的佛塵刷地一拂,怒道︰「那好!你死給我看!你死後本真人便讓你與小桃紅同葬一冢黃土。」

闕長弓二話不說,鬼頭刀驀地出鞘。

飄萍蹤來不及阻止,只見銀芒一閃──鬼頭刀已劃開他的頸項。

漫天漫地的血,透著冶艷無比的光芒,落在大雪紛飛的雲霧峰頂——像紅色的激泉。

「不──不!大哥!」

第十章

恍恍惚惚的,仿佛是夢境,只是,前塵往事歷歷在目,哪里才是夢?

他卸了戰甲,疲憊的呆坐在雁門關上,黃沙滾滾,放眼望去天地依然。

輸贏之間有什麼分別一將功成萬骨枯,他終究是踩著無數血淚才得到功名利祿,只是他不想要啊!多少人艷羨他際遇不凡,卻不知道他的心酸苦得連淚也落不下來。

他生來是個將軍,保家衛國是他的職責,但想到那些苦守在家門口等著良人回去的女子們.他的心總是一陣黯然;倘若今日死的是他,想必小桃紅也要哭得斷腸吧!

好多人來向他祝賀,說他平亂有功,皇上重重有賞。

金鑾殿上,皇帝謁見了他,大大褒獎他平亂有成,四海升平全仗他一個人的功勞。

原來他不但守住了雁門關,也打退了南蠻,國內草莽興兵作亂,也靠他平息。四下征戰,恍恍惚惚、兵馬倥傯,一晃竟也過了十年有余。

他繼承了闕王府,高坐在皇帝御賜的錦蟒椅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一點也不高興,相反的他好想哭。

夜夜寂寞,心里縈繞的都是小桃紅的形影。她的笑、她的嗔、她種種嬌俏動人的模樣──好似她才剛剛在雁門關替他打了勝仗回來,好似她才剛從床頂落到他懷里。

與其這樣孤單活著,還不如痛快死去──

但他不能死。

他突然想起來,小桃紅正在快活林里等他回去。只要四十九年,只要他能再等四十九年就能見小挑紅,這是他們的約定,他沒忘。

再苦,也得苦過四十九年。

四十九年……好漫長啊!但他已經等過了十年不是嗎?還有三十九

年──想起來心都會淌血啊!但他能忍。

坐在錦蟒椅上,他知道他能忍。

他看到鏡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競滿頭白發。顏未老而發先白。

小桃紅若見到他這副模樣,想必也要嚇一大跳吧!

于是他命人替他找來千年何首烏,听說可以將白發轉黑。他留著不用,要等見小桃紅的前一天才用。他要她看到的依舊是過去的闕長弓。

青龍帶來他的孩子,小小的娃兒已經長得如花似玉。已經過了十五年,連青龍的孩子都已經到了可以嫁做他人婦的年齡。

那小女娃精靈剔透,竟說要嫁與他為妻,她與她的姑姑蕭碧紗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相似。

青龍幾次欲言又止,他知道青龍也有心要將女兒嫁給他;畢竟這小女娃與碧紗那般神似──但碧紗是碧紗,小桃紅是小桃紅,他心里只容得下一個女人,不管容貌如何,那都是小桃紅而不是蕭碧紗,這一點他分得很清楚。

十五年來多少名門淑女想嫁他為妻,甚至有些人不求當他的正室,希望他先納偏房,到後來人人都這麼說。十數年間想為他做媒的人如潮水般涌進闕王府,來來回回不下千百次,險些踩平闕王府的門廊。

他見過無數婀娜多姿的女子,貌美如花,心思纏綿如蜜,只是到頭來他全忘了那些女子的長相,只記得小桃紅。

只記得小桃紅嘆息的聲音幽幽地這樣說過︰枉費人家對你痴心一片,你竟無情若此,真是頭大笨牛。

他笑了,扯動僵硬的唇角,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遺忘笑容多年,這可不行哪!將來見著了小桃紅,卻連笑也不會了,豈不要讓她傷心?于是他很努力柔和面孔。

他又看到鏡子,這次不只頭發白了,連他的臉也在歲月的摧折下出現皺紋。然後某一天,他發現自己竟憶不起小桃紅的長相!

他心亂如麻,整個人瘋了似的狂亂起來。

他找來全國最好的畫匠為他作畫。

坐在蟒椅上的他細細訴說著小桃紅的長相,她嬌俏動人的模樣,她的發鬢如雲,她眼波似水……

絮絮叨叨訴說了整整三個月,卻沒一個人畫得出來。找來全天下的畫匠,黨沒有一個人畫得出來!

一怒之下,他命人將他們全給殺了。

他一共殺了三百二十七名畫匠。

此事令朝廷大為震怒,他們將他從錦蟒椅上拖了下來,重重責打了一百大板,然後發配邊疆築城。

他拼命為自己求情,那模樣無比可憐可惜。他看到滿朝文武鄙視他的眼神,他看到他們唾棄他,咒罵他的模樣,走在街上,連三歲孩重也要對著他吐沫。

堂堂天下三王的闕王爺,當年威震天下的鬼面將軍,竟不敢從容赴死。過去他多少英雄事跡,如今荒荒唐唐全成了說書人譏諷的口水。

他知道自己著了魔,人了述而他卻還是甘之如飴。

全世界都唾棄他啊!他也不在乎,只記得小桃紅……想到她微笑的模樣,想到她眨著眼楮瞅著他的模樣。他的心滿滿滿滿都是小桃紅,想得痴了,幾天幾夜也可以笑著不吃飯。

築了七年的城,服刑期滿之後他便浪跡天涯,過著乞丐的生活。

行乞的日子很不好過,有時好幾天也求不到一碗飯,他餓得慌了便去偷農人栽種的果實,好幾次被打得遍體鱗傷;好幾次他坐在河邊,幾乎不敢往河里望,只怕自己瞧見自己那狼狽可憐的模樣──這樣的他,小桃紅還願意嫁他為妻嗎?她還願意嗎?

他有罪,錯在不該殺人。所以他沒有怨恨,繼續過著行乞的日子,朝廷幾次召他回京,他都避不見面,後來索性躲在山里不肯見人。

數著數著,竟也給他數到第四十個冬天。

河水都結成冰了,他跛著因為跌下山崖而斷的左腿,一步一步往快活林出發。每走一步,舊傷都教他痛徹心肺。

他的速度很慢,一天才只能三里路,他知道自要拖到快活林只怕不是易事;但他還是拼命往快活林的方向走。

還有九年,他總能走到快活林,他在心里這樣打算著。

斷斷續續,他病了好幾場,總是昏在路上讓好心的路人給撿了去,幸好上天垂憐,竟沒讓他一命鳴呼。

從京都走到快活林,結結實實讓他走了九個年頭。

這一年,他已年愈七十,是個七十幾歲的老頭兒了。但他還是記得與小桃紅的約定,要等她四十九年。

這一天,他把藏在身上整整四十年的何首烏拿出來,用力一啃,竟啃掉他好幾顆牙齒!他忍不住失笑,看來這何首烏他是吃不下了。

這發,白也罷,黑也罷,他已無心在乎。

站在結冰的河上,他細細梳理自己長滿虱子的頭發,細細打理自己滿身的髒污。河中央還有沒結成冰的水,他上前去汲來為自己梳洗。河水冰冷澈骨,但他卻好生歡喜;滿腔的熱血再度復活。只要想到小桃紅,他似乎又回到四十九年前那壯碩俊朗的鬼面將軍。

好不容易他終于打點妥當,而快活林也就在眼前了。他緩慢的拖著步往前進,還沒走迸林子里便听到林中傳來少女嘻笑的聲音。

他躲在樹後面,只見眼前紅色輕紗飛舞著,一個妙齡少女正與許許多多桃紅色的小人兒快樂的嘻笑玩耍。那是小桃紅,他朝思暮想,深深切切戀著的小桃紅。他躊躇不前,怎麼也不敢讓她瞧見自己的模樣。未幾,一名俊朗男子大步走到小桃紅身邊,那模樣竟似年輕時的赫連蘭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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