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站在什麼地方?」
「就在正前方那個最大的帳蓬——凱莉小姐!喂!你等我一下!」
凱莉完全不理會史蒂芬,她的步伐堅定而且直接,往正中央的帳篷大步而去。
「凱莉,你找伊恩做什麼?他正在看病人,你現在過去不太好啊!」史蒂芬急急忙忙趕上她,焦急地試圖阻止她。「我們先到別的地方去看看吧,紅十字會的醫生也在這里——凱莉!你听我說啊,凱莉!」
那是一個半開放式的帳篷,正中央放著一張巨大的木床充當手術台和診療合。刺鼻的血腥味遠遠便可以聞到,帳篷內到處都是鮮血,已經干了的、才剛剛濺上去的,血跡交織成的地面觸目驚心。
凱莉站在帳篷外,里面的伊恩看起來一夜未寢,因為他比昨天她所看到的更。憔悴了!深色的胡渣幾乎佔領了他半張臉,垂下來的黑色發絲凌亂得像是一百年沒有梳理過。他正在為一個士兵包扎傷口,斷了手臂的士兵死氣沉沉地坐在診療台上,兩眼空洞地直視著前方。
「你最好多照顧自己一點。因為你如果再如此輕視這傷口,很快的,我不但要鋸掉你的手臂,可能連你半個身體都要鋸掉了。」伊恩平靜地替士兵包扎。他說話的語氣那麼平靜!好像只是在談今天的天氣。
士兵低著頭半句話也不說,但是他另外一只完好的手緊握成拳,青筋浮上他的額際。
「好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听說可以裝義肢不是嗎?你為什麼不替我裝?」士兵突然問。
伊恩沒有回答。他背著士兵安靜地整理醫療用品。
「你怎麼不說話?」士兵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哽咽。「是不是因為沒有錢?等戰爭過去我就有錢了,到時候再還給醫院不可以嗎?」
「卡卡諾——」
「我需要一只手!」名叫卡卡諾的士兵突然一躍而起,狠狠撞倒伊恩。「你听到沒有?我一定要一只手!我還要種田、還要照顧媽媽和潔西卡,我不可以沒有手的!」
伊恩狼狽地倒在地上起不來,一堆醫療用品全砸在他頭上。而他的眼楮布滿了血絲,看起來疲憊已極。「卡卡諾,我現在沒有辦法給你一只手臂。」
「可是我一定要手!我不可以沒有手!」
卡卡諾瘋了似的一把抓住倒在地上的伊恩。痛苦使得他原本善良和氣的臉糾結在一起,猙獰的模樣十分駭人。「我要一只手!現在就要!」
伊恩沒有反抗,他只是平靜地看著卡卡諾,任卡卡諾死命地搖晃他,到最後卡卡諾甚至一頭撞在伊恩的額頭上!
「踫!」好大一聲!
「卡卡諾!」史蒂芬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他連忙焦急地沖上前拉住卡卡諾。「你發瘋了你!你難道不知道你的命是伊恩救回來的?」
「我要一只手!我只是要他給我一只手……」看到伊恩頭上冒出的鮮血,卡卡諾也傻住了,他手足無措地定在當場,半晌之後忍不住哭了起來。「對不起……我只是……只是…」
「不要緊的。」伊恩皺著眉頭直起身子,懊惱似的模模自己的額頭。「沒什麼事,不過有點浪費這些血就是了。」
史蒂芬火大地瞪著卡卡諾,「你這個思將仇報的家伙!你知不知道聯合國的醫生本來要把你整只手臂都切掉,是伊恩堅持自己替你動手術才保住你的上臂,你現在居然——」
「史蒂芬。」伊恩揮揮手示意史蒂芬讓開,自己則走到卡卡諾面前,和氣地看著慌亂的少年。
卡卡諾其實還是個孩子,不過二十歲的年紀就要與家人分離、獨自上戰場的少年能有多理智?更別提失去了手臂,他受不了事實也是理所當然的。
「卡卡諾,我保證等戰爭結束之後會幫你裝一只手好不好?你要有點耐心。我們現在沒有經費幫你買手。」
卡卡諾哭得不可遏抑。「對不起……醫生……我不是故意……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伊恩嘆口氣,讓卡卡諾靠在他的肩上放聲大哭。「我知道。別難過了,我答應你,一定會替你裝一只手,到時候保證連你自己也搞不清楚哪只是真的、哪只是假的。」
「真的?」卡卡諾擦擦鼻子,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你不要忘記了!」
「我保證不會。」
凱莉站在門口,剛剛所發生的一切全都落在她的眼里。她又有拿起相機的沖動,但是她沒有。她開始發現,有時候用眼楮拍照也是不錯的選擇,盡避她的眼楮不知道為什麼老是有些濕潤。
卡卡諾出去了,史蒂芬又氣又急地檢視著伊恩的傷口,同時不滿意地嘟嚷著︰「我真是受不了你!你又不是打不過他,你有兩只手嘛,最起碼閃一下也不過分吧?怎麼真的讓他撞成這個樣子?萬一腦震蕩要怎麼辦?」
「卡卡諾不是真的想傷害我,他只是不能適應沒有手的日子而已。」伊恩很听話地讓史蒂芬包扎傷口,眼光卻飄向門口。「門口那位小姐是?」
「喔!」史蒂芬愣了一下,隨即連忙轉身走到門口。「這是六國觀察團的成員,凱莉‧霍克小姐。凱莉小姐,這位是伊恩‧伍德醫生。」
「本台綜合報導。負責監督巴爾干半島情勢的六國觀察團,本日稍早在阿爾拜特發出最後通碟,要求南斯拉夫聯邦旗下的依特丹在五月二十三日之前就阿爾拜特問題召開和談,否則北約將動武介入。這項最後限期稍後也獲得聯合國安理會的正式支持。同時,英國外相庫克昨天也到達南斯拉夫,向依特丹總理黎諾費奇及阿爾拜特總理奇亞卡克發出和平最後通碟……」
此時帳篷內的收音機傳來播報新聞的聲音,附近的人們全都集中到帳篷外面認真地傾听著消息。他們臉上亦憂亦喜的表情,復雜得連世上最好的相機也無法完全捕捉。
「五月二十三日……那就是說我們有整整三天的時間可以安心嘍。」伊恩微笑地注視著凱莉。「這都要感謝你們的來臨。」
听他的口氣,他並不認為這次的戰事會在各方的壓力下平息。
凱莉對戰爭與政治茫然無知,面對伊恩微笑的注視,她的心傻得漏跳了一拍,然後猛然加速起來,而她的腦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
伊恩站起來走到她面前,挽住她的手轉身面對帳篷外的人們。
「這位是凱莉‧霍克小姐,也就是剛剛新聞里說的‘觀察團’小組成員,他們是為我們帶來和平的使者。」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帳篷外的人們全都清清楚楚听到了,他們開心得歡呼起來,好像和平真的已經降臨,就躲在凱莉的口袋里一樣。
凱莉傻傻地回頭注視著伊恩,他的臉上有一絲黯然的笑容;那是個白色謊言,只是他的笑容很美。
拍過世上無數良辰美景,她現在才發現,原來男人的笑容也可以這麼美。
阿爾拜特每個清晨都有霧,迷迷漂漂的霧氣穿過眾多山巒來到阿爾拜特,輕紗一樣的霧氣阻隔了戰機的視線,讓清晨的阿爾拜特總是特別寧靜。
伊恩領著凱莉來到附近的田野,那里曾經是一整片嫣翠花田,如今卻雜草叢生,慘不忍睹。
伊恩在花田邊坐下來,他微笑地采一朵小巧的黃色花朵交給凱莉。
「這花名叫麗塔,在阿爾拜特人們的心中代表了希望。麗塔花很容易活,阿爾拜特的每個地方都可以輕易發現。很漂亮吧。」
麗塔花的造型十分簡單,五片小小鵝黃色的花瓣簇擁著淺紫色的花心,柔女敕的模樣像是風一吹便要夭折。為什麼這樣的花會代表著希望?如此脆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