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手閑著,快去看看瓦甕里還有沒有五香牛肉?」官掌櫃知道艾少爺喜歡吃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連忙急匆匆地奔到烤爐前取出兩塊芝麻醬燒餅,等著五香牛肉切片夾進燒餅中。
「不妙了!老爺,最後一塊五香牛肉早切盤出去了,現在瓦甕里只剩幾塊小碎肉啊!」小徒弟在瓦甕的鹵汁里撈了半天,結果什麼都沒有。
「什麼?!沒有五香牛肉了?」官掌櫃一副天就要塌下來般地驚聲大叫。
「不好了、不好了,這下子咱們連艾少爺都要得罪了!」伙計已經苦惱到要哭的樣子了。
闢掌櫃捧著兩塊芝麻醬燒餅呆站著,臉色灰敗,寫滿了焦急慌亂。
「別擔心,我這兒有五香牛肉。」官銀朵一臉巧笑倩兮。
「啊?」官掌櫃驚訝得轉過臉看她。
「小姐,既然您那兒有五香牛肉,就快拿出來吧,我怕艾少爺等急了!」伙計簡直像火要燒著了。
闢銀朵從面桌上輕輕跳下來,拿起一只空碗,走到灶台轉角處較隱密的角落,掀起一樽小瓦甕的蓋子,從陳年老鹵汁里叉起一塊色澤紅潤的牛肉來。
從外觀看,官銀朵取出來的牛肉與白鶴秘方創制的五香牛肉色澤一般無二,官掌櫃看了又驚又喜,來不及問銀朵那塊五香牛肉的來由,就急忙把牛肉端了過去,飛快切成薄片夾進芝麻醬燒餅中,再火速交給伙計送出去。
「爹,您瞧,我這不是救了您一回嗎?」官銀朵狡黠的黑眸含笑睨住他。
闢掌櫃悻悻地哼了聲。「老鶴把這一甕牛肉藏起來做什麼?他是存心要整死我嗎?」
「這才不是白爺爺藏的,這甕牛肉是我的!」官銀朵笑著挑了挑眉。
「你的?」官掌櫃瞪大眼楮。
「是呀,就是我的!」官銀朵雙手握拳,得意地笑說︰「這是白爺爺告訴我的秘方,我自己做的!」
「你做的?!」官掌櫃慘叫一聲,迅速挾起方才切剩的薄牛肉片放進嘴里嚼起來,表情忽然變得十分古怪,但臉色明顯已經舒緩了下來。
「爹,怎麼樣?味道很好吧?」官銀朵眼也不眨地盯著官掌櫃,滿心期盼他的稱贊。
「吃起來確實是老鶴的味道沒錯,但……又覺得有點不太一樣。」官掌櫃皺起眉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女兒。「你是不是姜放多了點?」
「沒有,姜放得很適量,只是我還添了另一味香料。」官銀朵笑得好不得意。
「你添了什麼?」官掌櫃睜圓了眼。
「桂花粉!」官銀朵挑眉,有著炫耀的意思。「爹,您難道不覺得我的五香牛肉味道不但不輸白爺爺的,甚至還多了點特別的清香嗎?」
闢掌櫃怔怔然地望著女兒。舌尖的味覺騙不了人,她鹵的五香牛肉確實多了一份清香。女兒家用料的方法就是與男人不同,白鶴從來就不會把花粉添進鹵汁里,怎麼想得到,添了桂花粉的五香牛肉不但口味清新了許多,唇齒間還纏繞著淡淡的花香。
這一刻,他再也不能否認女兒廚藝上的天分。
「爹,白爺爺還傳授了我幾道招牌菜的秘方,若想保住咱們 白帆樓 的招牌,就把鍋鏟給我吧!」她試探地伸出手,微微側頭笑望著父親。
闢掌櫃遲疑了一下,慢慢把鍋鏟遞到她手上。
闢銀朵臉上漾起了明亮歡快的笑意。
停在「白帆樓」外的馬車緩緩駛離,馬車內的艾辰拿起熱騰騰的醬燒餅大咬一口,慢慢咀嚼著,忽然,他怔住,懷疑地看著手中的醬燒餅,說不上來有哪里不對勁,于是再大大地咬了一口,小心翼翼地品嘗著牛肉薄片的味道。
從艾辰有記憶以來,他就開始吃「白帆樓」的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了,這是頭一回讓他覺得滋味不同以往,但仔細嘗,又分明還像是原來的味道。
就在他疑惑時,有一股淡雅的香氣幽幽地涌上鼻頭,他愕然地四下環顧,視線最後落到窗外。
雲霓大街什麼時候有了桂花的香味?
他困惑不解,再吃一口醬燒餅,那股清新鮮香的氣味又再度襲來,他恍然明白,淡淡的桂花香原來來自他手中的醬燒餅。
從小到大,他所愛吃的醬燒餅並不是現在這個味道,舌尖已經習慣的記憶仿佛突然間遺失了,然而增添出來的這一份桂花香,卻意外地勾起了他更久遠以前的童年回憶。
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常常在充滿了桂花香的房間里醒來,總會有張柔軟的嘴唇輕吻他鼓鼓的腮幫子,把他抱在膝上溫柔地緊抱著。
夜里,他蹬開被子,便會有雙白皙縴長的手伸過來,仔細替他蓋好被,那雙手也總是很溫柔地牽著他走路,他被抱在溫暖的懷里細心呵護著。
那個充滿桂花香的房間是他的世界,而那個溫暖的懷抱是他的靠山。
直到有一天,他醒來後再也聞不到桂花香,他的世界從此一片死寂,他失去了溫暖的擁抱,生命漸漸變得寒涼……
此時,桂花的淡淡香氣勾起了他遙遠而模糊的記憶,那是溫馨的香氣,是他還來不及長大就被迫遺忘的味道,而他很驚訝,這個幾乎已經被他遺忘的記憶香味,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醬燒餅里?
「少爺回來了!」
馬車在艾府的石獅子前一停下,僕役們立刻一聲聲地傳喚進去。
艾辰走下馬車,神色淡漠地走進軒昂巍峨的朱漆大門。
「你們過來,把少爺的行李抬進屋去,有個烏木盒子得小心點搬,別把里頭的東西震壞了。」孟杰把兩個眉清目秀的小廝叫過來搬行李,交代完後,自己則捧起三盒紅綾包覆的匣子,尾隨在艾辰身後。
「少爺,您回來啦!」老管家笑咪咪地迎上來。「這一路辛苦了,少爺應該累壞了吧?」
老管家通伯待在艾家三十年,從艾辰一出生就看著他長大,算是艾府里少數幾個艾辰願意親近的人。
「通伯,娘呢?」艾辰繞過紫檀架大理石屏風,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回少爺的話,大女乃女乃在正房里,和其他姨女乃女乃在玩紙牌,大女乃女乃今兒個心情不錯。」通伯答道。
艾辰點點頭,淡淡吩咐道︰「通伯,我要好好洗個澡。」
「好,我馬上讓下人去準備。少爺還有什麼別的吩咐?」
「沒有了。」艾辰漠然離去。
通伯望著艾辰走向正房大屋的背影,不禁深深嘆口氣。
在艾辰的臉上,完全見不到一絲回到家的喜色。明明出遠門一個多月才回來,感覺卻像根本沒出過門一樣,如此冷漠的艾辰實在讓他覺得難受。
他總是希望偶爾有一回,能在艾辰出遠門回家時看見他臉上流露出對這個家的思念之情,但很可惜,這個希望總是一次次的落空。
孩提時候的艾辰會開心大笑,也會傷心大哭,只是年紀愈長,在他臉上就愈難看見喜怒哀樂的表情,也愈難猜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甚至要他多說一句話都是那麼的費力。
從前那個會在他身邊蹦蹦跳跳,親熱大喊著「通伯」的艾辰,早已經不知道去了哪里了。
走近正房大院時,艾辰就听見正屋里傳出父親妻妾們放肆的談笑聲。
「怎麼都是你贏?必定有鬼,你是不是偷藏了牌?」
「二姊,別冤枉人,我又贏的不多,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芸雁,你怎麼老這麼小家子氣的?就當破點小財,消災滅禍嘛!」
艾辰進屋,低垂著眼眸,漠然開口。「娘,我回來了。」
正在模紙牌的中年美婦人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她的容貌端莊秀麗,即使臉上有細微的皺紋,肌膚也略顯松弛,仍掩不住那一份大家閨秀的氣質和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