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威震動了,桑朵那也震住了。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銀秀退了開去。
霽威見桑朵那一臉又吃驚又感動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
「朕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會叫艾剎去查一查,若真有這名女子,朕會好好安置她。」
「皇上不恨李歡然?還要安置他心愛的女人?」她怔然,幾乎不敢相信。
「他是身不由己,在殺朕時也許是痛苦的。」他幽幽一笑。「朕很明白那種身不由己的感受。」
桑朵那驀地投入他懷里,用盡全部的力量抱攬著他,對他的愛排山倒海地洶涌而來,她前所未有地愛著他,她很高興她所愛的男人雖然尊貴卻不是個辣手無情的人。
「既是這樣,皇上對嫦貴妃必然不會深究了。」她放心地說。
霽威眼眸倏地一沉。他听說當他昏迷不醒時,嫦貴妃尋死了幾次都被宮女救下,他明白那只是她的生存手段罷了,他一直都很清楚她私下常與肅格傳遞消息,有關他是「天閹」的謠言也是自她的栩坤宮傳出來,這樣一個狡獪的女子,他根本不想留在後宮。
案皇生了九個皇子,殤了四個,他的三個哥哥和一個弟弟殤得不明不白,處在深宮里的人都心知肚明,這四個早夭的阿哥,是爭房之寵下的犧牲品。
他怎能留下這樣的女子,成為未來皇子們的潛在威脅。
「朕會善待她,不會殺了她的。」他淡淡說道。
「幸好。」桑朵那如釋重負地松一口氣。「璃太妃一直來求我替嫦貴妃求情,听皇上這麼說,我也好向璃太妃交代了。」
霽威輕輕撫著她的頭,沒有接口,心中已暗下決定,要把嫦貴妃貶為庶人,遣返原籍,讓她嫁入尋常百姓家了。
「今天陽光真好,要不要四處走走?」她依戀著他的臂彎,甜柔地問。
霽威點點頭,牽起她的手,慢慢走出養心殿。
天空一絲雲也沒有,陽光照在橙黃色的琉璃瓦上,映出一片耀眼金黃的燦亮。
他的目光緩緩掠過銅鶴、日晷……
「這是多少人覬覦的皇宮,多少人想當這座皇宮的主人,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那張龍椅不好坐。」他感慨地說。
「純金打造的椅子硬邦邦的,肯定不好坐。」桑朵那點頭同意。
霽威白了她一眼。
「噯,別生氣,開玩笑的,我當然知道龍椅上有鋪厚厚的墊子嘛。」她格格地笑挽著他的手。「不過那張龍椅只有你能坐,那個霽善壞透了,他要是當上皇帝,一定民不聊生,大家都這麼說。」
「大家?哪個大家?」他微微蹙眉。
「就是那些阿哥、公主呀,皇額娘也是那麼說。」
他這才想起在養傷的這些日子,母後一次也沒有到過養心殿探望他。
正疑惑地想問,忽然听見不知何處傳來了陣陣祈福鑼聲。
「那是什麼聲音?」
「皇額娘下旨,要宮里所有的差役人等日日要為皇上燒香祈福,所以那應該是太監宮女們誦讀佛經的聲音。」她深深望著他震動的神情,期待他接下來的反應。
「皇額娘如今在哪里?」他的聲音柔軟了,也充滿了感情。
「她在慈寧宮的佛堂里,我們一起去。」
桑朵那欣喜地牽起他的手,在法器鏗鏘、抑揚頓挫的誦經聲中,朝慈寧宮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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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宮佛堂中,木魚篤篤,香煙繚繞。
霽威和桑朵那透過宮門,看見瑜皇太後燃上幾根藏香,雙手合十,在釋迦牟尼佛像前祝禱,口中念念有詞。
「佛祖啊,求您讓霽威活下來,只要霽威能活,此生平安順遂,我願意終生虔心禮拜佛祖恩澤……」
「這段日子里,皇額娘天天都在佛堂里拜佛,一步也沒出去過,反反覆覆念的都是那些話。」桑朵那悄聲地說。
霽威的心靈感到前所未有的撼動,這一生他除了給她冷眼,半點溫情也不肯多給,怎堪她如此全心全意的對待?
他默默凝視著她的背影,一件素淨的旗袍,全身上下卸盡了所有的發飾纓絡,發髻上沒有了釵環,他這才驚見她的黑發中已生了斑斑白發。
她在用她渺小的力量與天地抗衡,願意向佛祖傾付終生,來換回她的愛子,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他永遠也測不出她對他情感的深度。
他從來沒有那麼真切地感受過她的愛,年少跋扈的心漸漸消蝕,化成了深深的愧悔。
總認為坐上金龍椅便等于是坐上了刀山火梅,時時要提防陰謀詭計,刻刻須留意善惡忠奸,身邊雖圍繞千萬人,但真心的卻沒幾個,原以為當了皇帝便要忍受孤獨寂寞一輩子,但是此刻望著跪立佛祖前的虔敬背影,還有身邊那一雙深情凝注的眼眸,他深信這一生絕不會孤單寂寞。
握緊了桑朵那的手,他帶著愉悅的表情,微笑地說︰「陪我一起進去。」
桑朵那緊緊反握住他,綻開一朵明亮灼燦的笑。
「兒臣給皇額娘請安。」他帶著桑朵那雙雙一同跪下。
瑜皇太後吃了一驚,回頭看見他們兩人跪在身後,急忙起身拉起他們。
「你怎麼出來了!病才剛好,萬一招了風就麻煩了!」她憂心地踫踫他的手,踫踫他的臉,旋即節制地縮回手,生怕惹惱他似的。
霽威主動伸手握住她,小心翼翼地牽著她坐下,自己則在她腿邊跪下。
「皇額娘,兒臣全好了,不會有事的,您大可放一千萬個心,您不到養心殿看我,只好我自己來看皇額娘啦!」他雙眸含笑,帶著點撒嬌的味道笑望著她。
瑜皇太後睜大眼楮,不能置信地看著霽威,當她怔愕地望見桑朵那鼓勵的眼神,倏地明白了,明白的瞬間,她難掩激動的情緒,欲哭欲笑地伸出手,顫栗地輕輕撫模霽威的臉。
這是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能好好地撫模自己的愛子。
「好,太好了,額娘好高興……」她激動得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一逕揩去順頰滑下的淚水。
桑朵那看著這一幕,眼睫上也不禁閃著淚。
「來,孩子,這是額娘誦念過一百零八遍金剛經的朝珠,你日日戴著上朝,佛祖一定會降吉祥于你。」瑜皇太後將一串珊瑚朝珠戴在霽威頸上,慈愛地說。
「謝皇額娘。」
他捻著朝珠,一滴淚悄悄落在心版上。
尾聲
「皇上,肅格家產都已經抄沒,這里是御批、御札和書信,還有查封的家產帳冊。」艾剎將一只大錦盒置于御案前,躬身說道。
霽威沒有查看的舉動,一逕若有所思地望著艾剎。
「皇上,與肅格謀逆有關人等都已囚入大牢,是否都要滿門抄斬?」艾剎沒有察覺霽威的異樣,仍盡職地請旨。
「不,朕一個也不殺。」霽威緩緩開口。
「不殺……恐怕後患無窮。」艾剎擔憂地說。
「就算殺了這些人,有心謀反的人仍然會有,朕不想興起大獄,只有以寬仁厚道治國,慢慢收服民心,才能遏阻思反之心。」他悠悠地說。
「是。」艾剎如釋重負地一嘆。
「這陣子辛苦你了,才剛從蒙古征戰回來,就又立刻接下這燙手的差使。」
「這是臣應當做的。」
「那個……」霽威欲言又止,猶豫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的婚期定了嗎?」
「剛忙完,還沒有時間敲定婚期。」
「你可曾見過新娘子?」
「見過一次面。」
「印象如何?」他緊張地問。
艾剎疑惑地望了霽威一眼,不明白為何皇上如此關心他的婚事。
「匆匆一瞥,沒有什麼印象。」君問話,他不敢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