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鳳 第24頁

「但我看來,這就是一場鬧劇……一場讓我哭笑不得的戲,我的愛,竟是原罪,你不覺得很可悲嗎?」她緩緩爬起身,望著他寬闊的肩背,心好酸。

那厚實的臂膀,曾經是她最安心的港灣,如今卻咫尺天涯。

「我負責執法,不下評論。」

「是嗎?原來……你比玉皇還狠……」她臉上在笑,心卻在淌血。

他的每一箭,從不遲疑,從不手軟,總是又快又準,沒有一點點的不舍,沒有一點點的留戀。

「隨妳怎麼說。」他擰著眉道。

「你知道這個刑罰最讓我痛苦的是什麼嗎?」她喃喃地自問自答︰「不是利箭穿心,不是烈火焚身,而是你……」

袖里,他握住長弓的手一緊。

「是每天盼著見到你,然後在見到你的瞬間,親眼看著你毫不留情地射穿我的心……」她說著顫抖了起來,他奉命殺她的那一刻,正是她最痛的時候。

他身子頓了一下,仿佛不願再多听,突然大步走開。

「我對你的愛……到頭來竟是折磨我自己的凶器……」她仰頭靠在柵欄上,如夢囈的聲音,在沉寂的夜里,听來有如鳳凰的悲鳴。

平常似是充耳不聞,他手握長弓,沿著長廊,出了承天宮,一路走回自己的「正氣閣」。

然而,沒有人看出,他的臉色陰郁,他的胸口灼痛,他的腳步如鉛,他手中的弓,沉重得幾乎讓他握不住……

這四十九天,他每向李隨心射出一箭,他的弓就重一分,到現在,那股無形的重量已超過他的負荷,他每次拉弓,手就微微發顫,深怕失了準頭,又怕瞄得太準……

見她浴火,他的皮骨跟著燒滾,听她痛嚎,他的喉間跟著灼燙,他有時干脆希望她別再重生,有時……又慶幸她能夠不死。

他全身都不對勁,虛無的疼痛漲滿每個細胞,而問題最大的,是他的。

他患了心疾,打從向李隨心射出第一箭開始,他的心就經常鬧疼,有時喘不過氣來,有時又像千萬根針同時扎著,無法食咽,難以入眠。

此刻,听了李隨心的話,他的心又痛了,而且比以往還要痛上好幾倍,好不容易撐到正氣閣,身子一晃,竟站立不住。

一只手適時地伸了過來,扶住他。

「平常,你沒事吧?」

他抬起頭,看著從容關懷的表情,立刻挺直腰桿,強裝振作,「我很好。」

「別逞強了,你一點都不好,你病了。」從容一襲白衫,定定地望著他。

「我沒病,我只是有點累……」他反駁。

「心,很痛吧?」從容忽道。

「什麼?」他一凜。

「你的心,在喊痛。」從容眼神溫煦地道。

「你在胡說什麼?我的心由我自己管,而我可以確信,它現在很好。」他擰著眉,口氣強硬。

「如果它很好,為什麼會哭呢?」

他微怔,隨即斥道︰「你別鬧了!」

「你的心正在流淚,只是你自己看不到。」從容嘆道。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他不悅地瞪著他。

「你的大腦不明白,但你的心明白,因為你的大腦忘了,但你的心卻還記得……」

「你深夜來找我就是想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嗎?」他有些惱怒了。

「不,我來,是為你治病的。」從容微微一笑。

「我說了,我沒病!」他不懂,今晚這位老友怎麼這麼煩人。

「那麼,要不要听我說一個故事?」從容改變話題。

「我累了,想休息了……」他沒心情听故事。

「有個女孩從小就出落得艷麗絕倫,她生在仙家,個性爭強好勝,自負高傲,聰明,卻不願服輸。玉皇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見到她,驚為天人,不顧她的抗拒,用盡方法逼她入宮……」從容徑自說了起來。

「我不想听麗妃的事。」平常冷哼。

「女孩入宮之後,照樣傲氣凌人,使性子,不把玉皇放在眼里,不讓玉皇踫她,但她愈是如此,玉皇就食不果月復喜歡她,寵她,放任她,討好她……」從容找了張石椅坐下,繼續道。

平常沒吭聲,這正是他對麗妃觀感不佳的原因。

「盡避得寵,女孩在宮里並不快樂,她想自由自在地過活,不想被困在宮里,于是她漸漸變得消沉,悶悶不樂,直到,她在宮里遇見了一個男子……」從容頓了一下。

平常冷凝著臉,麗妃果然對玉皇不忠,所以才會背叛玉皇,往後的種種都是她咎由自取。

「那男子經常進宮,一臉嚴酷,不苟言笑,剛正不阿的態度和自律自制的個性,讓她忍不住傾心,她後來才知道,原來那男子正是掌管承天宮法紀的神官……」

平常听出他所指何人,臉色一變。

「從容,你在胡說什麼……」他驚喝。

「她暗戀著那個男子,卻苦于自己的身分,終致因相思成疾。」

「住口!」他怒斥。麗妃從以前就愛慕著他?這太夸張了!

「她病了,病得不輕,急壞了御醫,也急壞了玉皇,這時,這個男子入宮稟奏,玉皇召他進麗妃殿,當場批奏章,女孩終于見到思慕之人,病立刻好了大半……」

「從容!」平常愈听愈心驚。

「女孩好像又活了過來,她經常躲在角落看著那男子,一顆心愈陷愈深,無法自拔……」

「別再說了!」平常急吼,上前抓住從容的肩。

「重點來了,你就听完吧!」從容一笑,接著又道︰「女孩把自己的感情鎖在心里,她以為沒有人知道,可是,宮中人多口雜,她的心事,還是被某人瞧出了端倪,于是,玉皇之弟『厲王』叛變當日,有人送了一張字條,以那男子的署名,約她在承天宮東門外相見……」

「不!」平常渾身一震,驚駭地瞪大雙眼。

「女孩中計,興奮赴約,卻被當場逮捕,罪名是與『厲王』私通,共謀叛變。玉皇大怒,將縝捕到的主謀『厲王』、『禁衛軍總管』、『承天宮內侍』,以及那個可憐的女孩一同下獄,判以最嚴峻的咒刑,他們于是淪為四獸,被剝奪了記憶,不老不死,不生不滅,不落輪回,永世被貶為『非人』。」從容說拜這里,停了下來。

平常愕然矗立,四獸的罪行由他搜證,玉皇判定,從容施法,他以為他比誰都明白他們的罪孽,但有關麗妃的這一段,他竟是第一次听聞。

包令他震驚的是,麗妃原來是中計含冤,而且,間接害了她的,居然是他……

「無辜的麗妃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就變成了鳳凰李隨心,她忘了一切,忘了你,可是,她內心對愛的渴望卻未消失,于是,這幾千年來,她一直在找尋她的愛,找尋你的影子……」從容輕聲道。

平常悚然杵立,一陣酸楚竄遍全身,麗妃的率性和叛變,讓他對麗妃向來有著嚴重的偏見,即便她化為鳳凰,他也視她為禍國妖孽,豈料,從頭到尾,都是個嚴重的誤解?

「你知道她是冤枉的,為何不說?」他依然難以置信,尤其對從容的隱瞞無法理解。

「我也是在她被咒刑成鳳凰之後,從她的記憶里發現疑問,才查出真相,而真相卻牽扯到整個承天宮,事關重大,我不便揭明,而且,那時,也已經太遲了。」從容感慨地道。

「到底是誰冒我之名……」他擰緊眉峰。

「事情已發生,再追究無益,眼下最重要的,是鳳凰的事。」從容輕輕將話題帶過。

「你這麼擔心鳳凰?我現在才想起來……你一直對四獸之中的鳳凰特別慈悲,也特別關愛……」平常心思起伏波動,回憶起過去在雲仙洞天,從容總是對鳳凰多了幾分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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