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她講了許多話,他也難得的有問必答,兩人說說笑笑又一路踏著月色走回去。
才走出媽祖廟沒多遠,天外就飛來一支沖天炮,不偏不倚地朝萬毅兒的雙腿射來。
杜小月原本半側著跟萬毅元在說話,看見從他身後飛竄出來的沖天炮,她緊急拉扯他的手臂,用力將他拉向自己。
「小心!」
他在跌勢之下,反射性地摟抱住她,幸好即時穩住,看著那流竄過身邊的鞭炮,他的濃眉皺起。
「那些小孩子,怎麼可以在馬路上亂放鞭炮!」杜小月不滿地嘀咕。「萬一被炸到,可不是開玩笑的。」
意外接連兩次?難道是白少安?
一定是他多想了,以目前那轟隆的鞭炮聲,就算是鬼魂,也早被嚇得遠離,根本無法作怪。
「小萬……小萬……」她喊著有些失神的他。「被嚇傻了哦?」
直到听到杜小月的輕呼聲,他才發覺自己雙手居然還摟抱住她,如被燙著般,趕緊放開懷里的她。
「我沒事,只是剛好在想事情。」幸好夜色太濃,他快速轉頭,好掩去那一臉不自在的尷尬。
原以為這是句點,她去了台北之後,兩人就會像多年以前那樣,只是彼此生活中的一個故事,再也沒有交集。
沒料到一切的發展,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第4章(2)
***
餅年的日子很難捱,杜小月整天無魂似的飄來蕩去。
電視節目越溫馨,她的心情就越憂郁;鞭炮聲震耳欲襲,卻是聲聲敲痛她心窩。
看書,會不由自主地掉淚;看電腦,腦袋比電腦還容易當機。
連她最愛的水果軟糖都不能安慰她。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卻無法改變那頹喪的心情,以為自己應該會越來越好,不明白為何會回到白少安剛離世時的恐慌。
她決定提早返回台北,讓自己投身于忙碌之中。她得準備新學期的教學計畫,她努力讓自己走向光明面,她絕不能被黑暗打敗。
杜父、杜母原本希望杜小月不要去台北了,反正代課老師又不是正職,透過杜父村長的人脈,還是可以在附近鄉里的小學找到代課老師的工阼。
但是,又怕她留在這里會觸景傷情,情況會一天比一天嚴重;但是去到台北這麼遠的地方,他們又放不下懸掛的心。
杜母的心跟著慌亂,卻是無能為力,看來只有萬毅元有辦法,至少有萬毅元在時,杜小月能吃、能睡、能跑、能跳,甚至還會展露笑顏。
于是杜母找來萬毅元商量,她憂心忡忡,心中有更多的茫然。
「能做的都做了,我現在該怎麼辦?還是得帶她去看心理醫生,她會不會是得了憂郁癥?」
「讓小月回台北吧,離開這里對她也是一種治療的方法。」
「可是,她在那里沒人照顧,萬一她……」
「杜媽媽,我的工作在台北,我可以就近照顧小月。」
當萬毅元的話一出口,杜母的雙眼一亮!每當女兒跟小萬在一起時,她的氣色及精神都會格外飽滿。
「小萬,真的嗎?你真的可以幫我照顧小月?」杜母激動的音調里全是對女兒的疼愛及不舍。
「當然。只要我做得到。」萬毅元的眉頭深鎖,他沒料到杜小月的情況會越來越糟糕,這是他始料未及。
「你年紀輕輕就這麼懂事,多虧有你在,否則我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杜媽媽,你千萬別這麼說。道士這一行,看似在幫助往生者,其實是在幫助在世的人,讓活著的人可以安心、無懼、勇敢,讓陰陽兩隔不再是遺憾及怨嘆。」這些話其實他一再說給自己听,他也是在救贖自己的心靈,才能一路正面的成長。
杜母看著萬毅元。
這男孩長得真好看,簡單的T恤及牛仔褲,卻沒有時下年輕人的輕浮;一舉一動都展現超乎年齡的成熟與睿智。
他有股渾然天成的氣勢,講起話來又滿是哲理,杜母非常放心地嘴生病的女兒托付給他。
「謝謝你。杜媽媽真的很感謝你,就麻煩你多多照顧小月。」
「別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從高中開始就熱中于程式設計,考取了十幾張相關證照,更獲得大大小小軟體大賽的首獎,不僅獎金足夠他念書,還因此得到許多企業的青睞,將公司的大型程式委由他開發設計,甚至還在大學就讀時,就接到許多上市公司邀約他去任職。
但他沒有接受任何企業的聘顧,反而和大學同學合伙成立網路軟體公司,他負責開發程式,其他兩位同學負責業務推廣及營運管理。
從三人小鮑司一路披荊斬棘,到如今的五十人企業,雖然不是什麼大企業,但也讓他比一般的年輕人還要富裕。
他只要有電腦設備就能夠工作,不一定需要待在辦公室里,所以,他經常台北及河東村兩地來回。
因為好友連年弘在前兩年當選河東村村長,為協助好友處理村里的事務,他大半時間都留在河東村,也想為這個人口逐漸凋零的鄉村貢獻一己之力。
每次都以為跟她之間就要結束了,沒想到卻又是另一個開始。
他想走回自己的人生道路,他不願像她或者像他父親那樣被感情傷到體無完膚,偏偏有股力量莫名的牽引著。
他對她終究無法舍下,只能越陷越深了。
***
煙霧迷蒙,他走在一條滿是荒草的小徑上,那暗灰的四周,讓他努力睜開雙眼,卻仍看不清前方的景物。
無天無地,這是哪里?
心里的疑問才響起,他就看見飄蕩在那如海浪般的蘆葦叢中的男人。
那是白少安!
「我本來想帶著小月一起走。」
白少安那幽幽遠遠的聲音傳進他耳里,夾雜著潺潺的水流聲。
是野溪邊!
「不行!你不能帶走她!」萬毅元听見自己的聲音,完全的憤怒及霸道。
「我為什麼不能帶走她?」
聲音很遠,卻字字清晰地傳進他腦中。
「生死兩隔,她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也得去投胎轉世,你得要安心地離去。」
白少安似坐似飄浮,想前進卻前進不了,全身被無形的鋼索拉住,只能隔著那條看似流動卻又靜止的溪水。
「這都是我的錯,我愧對她,我不能讓她在人間受苦。」
白少安的話讓他全身泛起冷顫。「小月不會受苦的,她只是一時難以接受,時間會治療她的傷痛。」
「都是你這個道士!要不是你,她早就來到我身邊,是你讓我無法順利投胎轉世,都是你在背後搞鬼!」那是不悅的指控。
「是你拉住小月的魂,她才會有尋死的動作?」他不願這麼猜測,但他還是不得不問清楚。
「沒錯。卻被你阻礙,壞了我和小月的好事。」
「我不會讓你帶走小月的。」他的雙手結印,當口中要念降妖伏魔之咒時……
「你這個騙吃騙喝的道士……」白少安的語調充滿明顯的揶揄。「你以為你這樣就治得了我嗎?」
「你究竟想干什麼?」直到此時,他眼里唯一的顏色竟是白少安那血紅的唇色。詭異之中,他卻沒有任何懼意。
「道士,你深愛著小月!」
白少安的話一出口,萬毅元受驚,腳步踉蹌。「……」
只可惜他看不見白少安的神情,大霧籠罩在四周,所有的一切皆是模糊難辨。
「愛就是天地間最大的咒語,唯有強大的愛才有能力護住小月,你以為你那三腳貓的念咒、掐訣,就可以三番兩次從我手中將她帶走?」
「你是枉死的……」他瞬間明白,白少安死于意外,原該待在枉死城里受今生未完的罪,白少安的怨念足以化為最深的怨恨,或許已經變成厲鬼,才有辦法牽動小月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