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冤家 第4頁

唉!怎又用上那小呢子說話的語氣呢?什麼「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這不是那母夜叉剛剛所用的辭嗎?

說她是「母夜叉」,天底下還真找不出比她更美的母夜叉了,那新月般的眉、那緊星般的眼、那流雲般的發……

一個人長得美又有什麼用呢?她雖美若天仙,卻心若蛇蠍,居然敢叫他辜三少跳海住龍宮,就算是他親娘也從來不這麼說……

慎思已經搞不清楚腦中到底哪個才是自己真正的聲音了,他未曾有過如此復雜的情感,甜蜜、酸楚、苦澀,全混成一鍋大雜燴,一古腦兒地往他口中灌了進去。

想到「大雜燴」,才意識到自己餓了,他模模乾扁的肚子,秦家父女所給的乾糧根本沒有進到月復中,只不過是略塞牙縫罷了,還真後悔剛才沒再多要一些,而今舉目四顧,眼里除了沙灘之外就是大海,完全沒有食物的蹤影。

這可把堂堂的辜家三少給難住了,習慣了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一頓得吃下一大鍋飯,外帶一只雞二斤肉三壺酒,現在要他自己去找食物,還不如叫他盛碗沙子拌著海水吃算了。

他拖著腳步,不由自主地往秦家父女離去的方向踱了幾步,又走了回來,用力敲了一下腦袋,埋怨自己這麼沒出息,居然會為了食物而去向那蛇蠍美人示弱,這不是擺明了俯首稱臣嗎?

想著食物愁上加愁,忽然間他心一橫,猛吸一口氣,縱身跳人海里,至少海中還有些可供他食用的魚蝦,總比站在岸上乾瞪眼的好。

正如他所料,這片淺海人跡罕至,海水清澈見底,魚群在他身旁穿梭,他猶如看見了一盤盤的佳肴,紅燒黃魚、清蒸石斑、豆豉白鯧、乾煎鯛魚……淨在他眼前游來游去。

他相中了一尾行動看起來較為遲緩的石斑,施展家傳的「盤絲擒拿手」,一招「蒼鷹搏兔」,右臂微屈,在身前拐了一個小彎,然後迅速地往魚尾抓去,小指才剛觸踫到尾鰭,那條魚竟像是背後長了眼似的,一個「神龍擺尾」,瞬間便已在三尺之外。

他雙手用力一劃,分水而進,沖到那魚的身後,左手再一招「惡虎撲羊」,五爪箕張,快如閃電般地直奔魚月復,無奈他快魚更快,這次連魚皮都沒踫到,魚兒已一溜煙地游到一個石洞中躲了起來。

包可恨的是,那條魚居然還從洞中轉過身來瞅著他,魚嘴一張一闔,彷佛在嘲笑他︰你追不到我!你追不到我!

這可把他給氣得七竅生煙,一句「***」只罵了一半,咸澀的海水便已沖口而入,嗆得他直咳,急忙浮上海面,略做換氣後,才將那句「***」完完整整地罵了出來。

罷罵完,心中稍微暢快,又轉念一想,這條魚想必連牠媽是誰都不知道,何況牠還在水中,根本听不到自己的怒罵,他等於是白罵了,想他辜三少除了十五歲那年罵過路旁一坨不小心被他踩扁的狗屎之外,何時遇過這種被罵的東西卻不知自己被罵的情況,這豈不是吃了悶虧?

一股拗勁由心而生,又吸了一口氣,翻身鑽入水中,打算再尋那條魚。

他全然不管眼前其他的大魚,一心只想找到那條笑他的石斑,想著一會兒捉到之後該如何來料理牠,才能一泄心頭之恨,舉目四顧,那條魚早巳沒了蹤影,而且海中的魚成千上萬,魚兒身上又沒寫上名字,更不可能一條條地游來向他報上名號,他瞎忙了半天,連跟那條魚長得像的都見不著。

足足折騰了一個多時辰,直至夕陽已經漸漸西沉,海水由淺藍慢慢轉為深藍,他這才想起當初是為了填飽肚子才躍入海中,但海中視線昏暗不明,這時別說是抓魚了,連自己的手都看不清楚,他接連撞了好幾次的礁石,手上、臉上傷痕累累,身子又累又餓,逼不得已,只好游回沙灘。甫一上岸,就見到端端站在火堆之旁,微笑地看著他。

「癩蝦蟆!」端端朝著他喚了一聲,「是不是捉不到魚啊?」

慎思一愕,原本還弄不清楚她這句「癩蝦蟆」叫的是誰,一看到她臉上滿是嘲弄的神色,立刻就明白了,這惡女人居然在這時候還來踩他的痛腳。

「你說誰是癩蝦蟆?!」他怒氣攻心,大聲咆哮著。

「誰從水里爬上岸,誰就是癩蝦蟆!」端端不甘示弱,以同樣的聲調回答。

他大吼一聲,三步並作兩步跳到端端身前,右手高高舉起,眼看著端瑞雪白的臉上就要多個粉紅的掌印,她不僅不閃躲,反而將臉迎了上去,一副有種你就打下去的架勢。兩個人四目相對,眼露凶光,都像是恨不得把對方一口吞了進去;一個是高舉右手,面目猙獰,一個是雙手叉腰,咬牙切齒,就這麼對峙僵持著,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最後兩人都不禁噗哧一聲,同時笑了出來。

「瞧你那瞪眼凸肚的樣子,難道不像只癩蝦蟆?」端瑞一手掩著口,一手撫著月復,笑得花枝亂顫。

慎思也笑得直打跌,只差沒有笑出眼淚,「你還不是鼓著腮幫子,鼻孔大得可以跑馬了,還說我是癩蝦蟆。」

兩人一笑泯恩仇,原有的那一點嫌隙頓時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端端看見他臉上被海底礁石割破的傷痕還不斷地滲出血︰心中不忍,掏出系在腰間的白色手絹,細心地為他拭去臉上的鮮血,皺眉說道︰「你看你,這麼大的人了,連照顧自己都不會,原本就長得像只癩蝦蟆,現在連癩蝦蟆都不如了。」

他耳中听著她碎碎叨叨地念著,臉頰卻感到有陣溫煦的暖流柔柔拂過,傷口原有的微微刺痛在她這一撫之下,竟像海底的魚兒見到他一般,在瞬間逃得無影無蹤,反而洋溢著一種幸福感受,他甚至听得見身上其他沒有受傷的肌膚在對他大聲抗議著,要求能受到同樣公平的待遇。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受傷也能是如此美好的事,後悔方才怎麼不一頭往礁石上撞去,只要能看見端端如此蹙著眉頭撫慰自己,就算是撞得面目全非,撞得連父母都認不出來,那也是值得的。

端瑞仔細地為他擦拭著血跡,一抬頭,卻看到他臉上竟有著陶醉的神情,不禁感到有些羞赧,頓時又童心大起,使勁地在他臉上扭了一把。

「哎喲!你干嘛捏我?」慎思大聲呼疼,搞不清楚為何溫和的暖流會突然變為劇痛的灼熱。

「誰叫你一點都不專心!」她瞪了他一眼,將手絹朝他扔過去,「不管你了,你自己擦吧!」

慎思接住她丟過來的手絹,一絲微細芬香飄入他的鼻端,他口中小聲地嘟嚷著︰「誰說我不專心了?我是專心過頭了!」

「你說什麼?」端端沒听見他嘴里抱怨些什麼,出言質問。

他連忙擺手,「沒什麼!沒什麼!我只是怪自己為何不專心。」

端端沒再理他,拿出懷里另-條手絹,放在地上整整齊齊地鋪平了,然後屈膝坐在手絹上,拎過放在一旁的竹籃。

「快來吃吧!我爹知道你一定餓了,要我帶這些食物來給你。」她一邊說,一邊掀開蓋著竹籃的紅布,從籃中拿出一只燒雞、一盤鹵肉、三個饅頭,還有一小壺酒。

慎思早巳餓得七葷八素,又聞到那濃濃的酒香,也不跟端端客氣,直接坐在沙灘上,隨意道了聲謝,一手抓起燒雞便往嘴里送。

瑞端看他狼吞虎咽吃得十分香︰心中也高興,只見他兩只手及一張嘴忙個不停,有如風卷殘雲,不到片刻,所有食物都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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