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全尖叫逃開,能離多遠的全縮到最角落,只剩收銀員及結帳台前不敢妄動的她。
鋒利的水果刀在她及收銀員之間來回晃動,撂著狠話虛張聲勢。關梓修屏住呼吸,雖然一眼就看穿這是毫無經驗的菜鳥搶匪,被逼急了才會一時沖動艇而走險,應該也沒膽子傷人,但是亮晃晃的刀光投射在她臉上,仍是令他心驚膽跳。
收銀員慌慌張張地將成疊鈔票遞出,他松了口氣,高懸的心正欲放下,收了鈔票的搶匪忽然瞥見什麼,探手往她頸項抓去,她本能地伸手去護,一爭一奪間形成拉鋸,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這笨蛋!他要給他就是了,她在抗拒什麼!
那維護的態勢,對方更加認定收在領內的是值錢的物品,別說搶匪了,連他都質疑是什麼了不起的寶貝,讓她不怕死地拿命去護。
事情全在一剎那間發生,對方沒想到她會反抗,心一慌,原是嚇阻作用的水果刀往她執意護住不放的手掌劃去。那一刻,他腦海完全抽空,別問他在想什麼,他真的不知道,只知道當他反應過來時,懷里正抱著她,手背一陣劇烈的抽痛。
她怔然仰首,一見是他,臉色駭然大變。「梓修!」
鮮血迅速涌出,染了她滿掌,尖叫與混亂中,保全人員乘隙制伏搶匪,但他們的心思已經不在那里了……
第七章
她一直在哭。
從超市到就近的醫院急診室,雙手捧著他被劃傷的右掌,無聲地猛掉淚,鮮血染了她滿掌,和透明的淚珠融為一體。
一路上,她淚水掉到讓計程車司機和醫護人員以為他就快要死了——如果這不是他的手,他差點也要這麼以為。他懷疑他流的血有多少,她掉的淚應該也少不到哪里。
有那麼嚴重嗎?不過就是一道傷。
「小姐,你能不能不要再哭了?」連醫生都說話了,她那種掉眼淚的速度,會讓人家以為這里醫死了人啊!
鎊位听听,她剛剛是怎麼說的?!聲淚俱下,求他要「救救他」!
「救」耶!手背劃一道傷口——好啦,這道傷是深了一點、血流得多了一點、針也多縫了一點,但……還不到「救」的地步吧?
就算再三向她保證,真的不會有事,她還在堅持,要不要做個斷層什麼的,深入一點檢查,說不定傷到神經之類的……拜托,瓖金鑽的也用不著這樣!
專業素養一再被質疑,醫生略感不悅。「小姐,到底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可是……他的手很重要,不能有一點閃失……」她只是很擔心,真的不是不相信他的醫術啊!
「誰的手不重要?」
「他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他是人生父母養,別人就不是啊!
「他、他是很了不起的醫生……他的手可以救很多人……」對他而言,那雙手是他的生命、他的榮耀,他一生的努力全在那雙手,若有絲毫損傷,等于是毀了他整個人啊!
想到這里,她更是心痛自責,無法原諒自己。要不是因為她,他也不會受傷,她每次都拖累他……
正在縫合傷口的醫生抬了下眼。「你也是醫生?哪一科?」
「外科。」
想起病歷上填的名字——關梓修。「原來是你,我常看你寫的專欄。」那個國外醫學專刊很有名,自身的學術發表能被采用,是多大的肯定及榮耀,他是台灣醫學界的菁英。
「那你要不要深入檢查一下?」外科醫生,確實比一般人還要看重雙手,絲毫損傷不得。
「不必。」關梓修眼也沒眨。
「常常拿針縫別人,今天看著自己被縫,有什麼感覺?」當醫生的無奈啊,再高明的醫術也醫不了自己。
「沒感覺。」關梓修面無表情。麻醉針一打,手根本不是自己的,隨人宰割就是了。
好酷的男人。醫生搖搖頭,接著包扎傷口。
「真的不要緊嗎?」能不能不要再話家常?她急得又要哭了。
醫生又挑眉瞥他一眼。「要不要安慰一下女朋友?她看起來很難過。」從頭到尾緊握著他沒受傷的左手不放,傷心著急到連旁人都不忍心了。
必梓修目光移向她。
賓燙的熱淚滴在他的手背,他腦海浮現許多年前的一個夜里,她也是這樣捧著他的手,著急落淚,一顆顆的淚水,溫柔憐惜。
連他也不懂,明明不愛了,心屬于另一個男人,還能這樣為他哭,究竟是她多情,還是眼淚太廉價?
「啊……不是,我們……不是……那樣的關系……」她不知在慌什麼,怕被別人誤解他會不高興,急急忙忙澄清。
他眸光驟然降溫,由她緊握的雙掌中冷冷抽回左手。「的確不是。」
這對男女,挺奇妙的。醫生忍不住來回多研究幾眼。
不是那種關系,會為對方哭成這樣?不是那種關系,手會任人握半天也沒想到要抽離?女方明顯是情深似海,瞎了眼都看得出來,男方呢?卻踟躕不前,把自己困死在不知名的情緒里掙扎,這看起來心理問題很大條。
「我有認識的朋友是心理咨詢師,有需要可以來向我要電話。」處理好傷口,突然冒出這一句,心病還需心藥醫。
必梓修一頓,不說什麼,左手拎起椅背上的外套,逕自起身離開診療室。
「梓修——」夏詠絮追了上去,他腳步突然一頓,她倉促停住,險些一頭撞上。
「你沒其他的事可做了嗎?」他淡漠地反問。
「我、我是想……你現在手受傷,很不方便,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
「不用,我自己可以。」
「可是……」
「夏詠絮,請你認清自己的身分,有丈夫、有兒子的人,就不要做出誤導別人的舉動,你不擔心被誤會,我怕。」她永遠記不得自己的身分,六年前是,六年後還是這樣!她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學會專心看著一個男人!
「我……」她張口,啞了聲,什麼也說不出來。
「真的夠了,夏詠絮,你怎麼想我管不著,但我關梓修絕不當第三者。」他轉身,決然而去。
「沒有……第三者……」她顫聲道,微弱吐出話。現在才知道,這件事造成他多深的陰影,說出來,他會不會好過一點?「我和他……沒有在一起……」
他一陣靜默——
半晌,語調空寂地回應︰「那又怎樣?」
他邁開步伐,堅定,決絕,不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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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第三者。她說。
「我和他……沒有在一起……」
睡夢中驚醒,關梓修冷汗涔涔。
坐起身,他懊惱地扒梳額前被冷汗打濕的發,將臉埋在膝上。
他在騙自己,一直都在騙自己,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她承認確實有另一個人存在時,那種痛心的感覺。
她用背叛回報他全心全意的深愛與呵護,為了和那個人在一起,不惜傷害他,現在卻回過頭來告訴他,他們並沒有在一起,那他受的這些到底算什麼?!
夏詠絮,別人的痛,別人的苦,在你看來這麼一文不值嗎?為什麼她可以如此任性,隨意地傷害一個人?
今天,她一句「我和他沒有在一起」,能改變什麼?
她的叛離是事實,痛苦早就造成了,他沒有辦法當作沒這回事,真的沒有辦法……
多少次夢里,看見她一次又一次,轉身決然而去的畫面。
她說︰「我不愛你了。」
她說︰「你的愛讓我窒息。」
她說︰「和你在一起,我只覺羞辱痛苦……」
驚醒後,他再也無法入睡,睜著空洞的眼,無眠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