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六年間,他是這麼過的。
他可以欺騙全世界,過去了,他早就不在乎了,但是他騙不了自己,心——還是很痛。
她讓他覺得自己,好失敗。
也許,他該回去要那個心理咨詢師的電話,他快被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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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嗎?」余盛德目光飄向他右手。
「沒事了。」他動動指關節。
「你應該多愛惜自己一點的。」待在這一行,工作壓力大,尤其看遍生老病死,每位工作同仁一年至少也會排段時間出國散散心,調節心理狀態。只有這個人,像麻痹了一樣,完全沒感覺的,這幾年幾乎不曾見他休過長假,大概也只有這種天災人禍,才能強迫他休息了。
誰知這人勞碌命,傷口才剛拆線,就急著回到工作崗位,是怎樣?閑不下來喔?
有時覺得,他似乎在用幾近自虐的方式,耗損生命。
必梓修抬眼。「學長,我什麼時候不愛惜自己了?」
「得了。」余盛德揮揮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用不著爭辯。
必梓修倒了杯水給他,見他目光落在桌上的玻璃罐,解釋道︰「Miss張拿進來的,不曉得誰送的。」
玻璃罐內,是各式可愛的造型餅干,五顏六色好不精采,他對這類零嘴一向興致缺缺,也就擱著了。
「愛慕者?」余盛德打趣地問。這學弟,英偉挺拔,外型俊俏,再加上職業是最搶手的醫師,老是令女病患神魂顛倒,痴迷愛慕。
「不可能。應該是哪個已經出院的病患,純粹表達感謝之意。」
「你又知道了……」視線停在一處,突然爆笑出聲。
必梓修有些無奈。「知道為什麼不可能了吧!」
這——這哪來的天兵愛慕者,居然在上頭貼名字,還貼得好牢,用了好幾層膠帶,多像小學生在便當盒上寫名字,是怕人不知道嗎?最好笑的是,那生女敕可愛的宇跡——
「你這個小愛慕者,大概幼稚園還沒畢業吧?」關的筆劃太多不會寫,還用注音咧!
瞧瞧他多造孽,魅力向下延伸到幼稚園去了!
「你喜歡就拿去吃,不要消遣我。」正打算做自己的事,不再搭理他,護士敲了下門,抱了罐裝滿小餅干的玻璃罐進來。
「又是他?」不是交代了任何人、任何東西都別收嗎?
護士點頭。「是啊!」那小男生很可愛,用誠意十足的眼神哀求她交給關梓修,任何有點母性光輝的人,都不舍得拒絕他的要求啊!「他真的很可愛,長得和關醫師好像,該不會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吧?」
必梓修完全不打算回應這種無聊笑話。「他還在嗎?」
「在一樓掛號處,應該走不遠。」
必梓修接過密封罐,快步追了出去。
跋到一樓大廳處,那小小的身影正要走出大門。
是他?!必梓修不能說不意外。
「小星!」他張口喊,三兩步追上。「你怎麼會在這里?媽媽呢?」
「只有我一個人。」眼楮看著他手中的餅干罐,口氣有些期待。「醫生叔叔,餅干好不好吃?」
真是他?!
必梓修蹲,與他平視。「來,小星,先告訴醫生叔叔,媽媽知不知道這件事?」
小星搖頭。他是瞞著媽媽,自己跑來的。
「那你怎麼來的?」
「上次肚子痛,回去媽媽帶我坐公車,我有記起來喔!」
所以,一個才五歲的小男孩,就抱著一罐餅干,自己一個人坐公車、走大老遠的路過來,就為了送個點心給他?還不只一次!
「這樣很危險,下次絕對不可以再這樣做,知不知道?」
小星張口要說什麼,又閉上,沉默地低下頭。
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讓他想起很多年前,有個人也是那樣的表情,直到最後才告訴他,她要的不是命令,不是他總是告訴她該怎麼做,而是希望他听听她心底的聲音和需求……
「來,小星,告訴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不及思索,他已問出口。
「因為……因為……」小星猶豫了好久,才輕輕地說︰「我想讓醫生叔叔喜歡我……」
極細微的聲音,但關梓修听見了。
他不知道追求要怎樣,幼稚圍的同學喜歡他,所以把最喜歡的東西和他分享,對他示好,干媽說這叫追求。那,這是媽媽做給他吃的,他留起來,把最喜歡的餅干給醫生叔叔,希望醫生叔叔對他好,也對媽媽好。
必梓修輕撫那張稚女敕的臉蛋,心湖激蕩。他連示愛,都是最直接、最純淨無瑕的,這孩子……和他媽媽好像。
但是……他可以喜歡他嗎?他沒把握自己做得到……
「爸爸呢?」這不像一個擁有父愛的孩子會說的話,那男人到底在搞什麼?就算分手了,連孩子都不要嗎?
「爸爸……死了。」
他為之震愕。這就是她說的……沒在一起的意思?!
「醫生叔叔,你可以……當我的爸爸嗎?」
他沉默了陣。「對不起,小星,我不能。我拒絕不是因為討厭你,真的,你很乖,很懂事,我曾經也非常希望你是我的兒子,但終究不是。下次別再做這種事了,真的沒有用。」
小星不說話了。
一個不懂哭鬧的孩子,沉默時格外教人心憐。他現在知道,那群醫護人員為什麼拒絕不了他了。
「這樣好不好?我把電話號碼給你,只給你一個人,你要收好,不可以讓別人知道,有事或想找人說話時就打電話給我,不要再瞞著媽媽一個人跑來,真的很危險。」
邦地賠款,合約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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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小星的第一通電話,是在一個禮拜後。
他說,今天是他的生日,媽媽帶他去慶祝,所以他心情很好。于是關梓修也對他說生日快樂。
又過一個禮拜,他說媽媽身體不舒服,頭痛痛的,吃不下東西。關梓修告訴他,應該是天氣太熱,她非常容易中暑,刮痧這種民俗療法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並且可預見當晚有人要被五歲孩童胡亂刮到唉唉叫了。
再過一個禮拜,他說幼稚園畫勞作,題目是「我的家庭」,他不知道要怎麼畫,因為他只有媽媽,問要怎麼辦。關梓修告訴他,你可以畫記憶中的爸爸,想像中最想要的家。
小星還告訴他,媽媽每年都會親手織兩條圍巾,一條是要給他的,一條不知道要給誰,問了媽媽又不說……
每隔一段時間,固定會有一通電話,報告近日發生的事情,有時是心情點滴,喜怒哀樂都與他分享。
必梓修從不開口安慰,只教他怎麼面對、疏導情緒。
然後他開始會問——
必叔叔,你為什麼從來不笑?
必叔叔,你為什麼不想見媽媽?媽媽很想你。
必叔叔,我真的不可以把你的電話告訴媽媽嗎?
然後,昨晚他說︰「媽媽又躲在被子里偷哭了,你能不能來安慰她?她看到你會很高興的。」
「媽媽為什麼哭?」
「她說明天是一個她很愛的人的忌日,所以她很傷心。關叔叔,什麼是忌日?」
很愛的人嗎……她終究,忘不掉。
他們都一樣,忘不掉,難以釋懷。
「忌日就是……一個人死掉的日子。」
「媽媽心愛的人死掉了……是誰?我可以去問嗎?」
「不用問,我知道。」他聲音略沈。
「干媽說,要讓她一個人靜一靜,所以等一下干媽要接我去她那里住一天,叔叔,我要掛電話了,最後再問一次,你真的不可以來安慰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