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將軍 第2頁

推開窗,讓沁涼的夜風吹散些許酒意,想起席間,皇上有意無意的暗示。

「愛卿也二十有八了吧?這般年少英雄,想嫁你的閨女怕是多得要擠破將軍府大門了。」

前年,皇上便已暗示,有意將皇妹九公主下嫁予他。那時,北方戰事告急,他可以拿「社稷長治久安為重,個人小情小愛不足掛念」為由,理所當然辭謝皇恩。

「朕九皇妹亦是天姿國色,才貌雙全……」

而今,皇上二度提起,再推托下去,怕要成了恃寵而驕、不識好歹了。

他不得不佯裝醉態。

不得不。

「不知何等絕世佳人,才攀得上愛卿眼界?」

腦海,依稀又浮現皇上略帶奇惑的問句,他閉上眼。「絕世……佳人嗎?」

他也想知道,她在哪里?

不是不曉得,自己在眾人眼中,實為異類,權勢、富貴、聲望,樣樣都有了,卻不懂得及時享樂,不上酒樓,不玩歌妓,皇上賞賜過美人數名,全讓他安排出府許配他人,數年來清華自守,究竟,他在等什麼?盼什麼?

不,他沒等什麼,也沒盼什麼。

「我,也曾什麼都沒有。」

正如他那日在長安街上,對男孩說的話,他,曾經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容期盼,至今依然。

「我信你。」

短短三個字,曾經,有個人也這樣對他說過,不嗤笑他的痴心妄想,而是堅定、支持地如是說。

是那個人,成就了今日的衛少央。

此時此刻,御花園內,依然絲竹歌舞,通宵達旦吧?只是啊……

他嘆息。繁華褪盡,他只覺一身寂寥。

一身,無人可慰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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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升官、封侯之外,皇上的賞賜也相當可觀,各式奇珍古玩、絹帛玉飾一一送進將軍府,擺滿了廳堂。

好不容易,奉旨宣讀的公公念完長長一串的禮單,衛少央接旨謝恩。

瀏覽過滿廳的奇珍異寶,玉如意、龍鳳玦、夜明珠、麒麟古玩、翡翠鴛鴦釵、湘繡蘇繡蜀繡等織工巧致的珍貴絲綢,更別提一斛質地通透、大小均一的珍珠,有多麼難得了。

這全是皇上的賞賜,管家都看傻了眼。

其中,還有一把古劍。他輕輕抽出劍鞘,劍身綻放之光芒清冽如冷泉,燦燦如日陽,劍柄所雕鏤之七星運轉深邃而絕妙,他認出,這是把稀世名劍,吳越五大名劍之一--純鈞。

「寶劍贈英雄!足見皇上對將軍的期許重托啊!」贈寶劍、封為護國首將,不正是要這頂天立地的英雄漢,以手中名劍,護衛國家社稷之安寧嗎?

衛少央輕輕一顫,收劍回鞘,靜默著。

皇上厚恩,他自是懂得,不巧的是,他身邊亦有把吳越名劍--湛盧。

那把劍,通體湛墨,看似無奇,卻是削鐵如泥;看來不帶殺氣,卻又無堅不摧,浩然沉毅。相傳,那是把仁道之劍,君有道,劍在側,國興旺。

是那把劍,陪伴著他從沒沒無聞的小小兵卒,到今日赫赫威凜的將軍之位,多少次生死關頭,他含著一口氣,身邊伴著的只有這把湛盧劍;多少個寒寂歲月,他不以為苦,握著手中的劍,他便有熬下去的力量;多少年兵戎生涯,顛沛流離,用一身的傷,一身的血,只為了那句話--寶劍贈英雄。

為了證明,她慧眼識英雄;為了不負,她贈劍的期許。

這是多年來,支撐著他唯一、且不變的信念,以生命去護著,有她的國土。

不負她。

這是他,唯一能回報的。

若有朝一日能再相見,他唯一想問的,只是這麼一句--

小姐,今日的衛少央,可有令你失望?

「將軍?將軍!」連聲的呼喚,將他恍惚游離的思緒喚回,這才听進管家的請示。「這些該如何處置?」

雖說將軍府戒令森嚴,但放置這些價值連城之物,著實也太招搖了些,何況將軍向來不愛奢華,對府里的擺設布置也是一切從簡,這些年來,將軍唯一執著的,應該是植了滿園的梅樹吧!

在老管家看來,將軍在臘月隆冬時,流連于滿園梅樹下,痴眷忘情的模樣,遙勝于收藏奇珍古玩千萬倍。

衛少央听進了,看著滿室奇珍,而其中又以珠釵玉飾居多,他暗暗苦笑。

皇上就這麼積極暗示他,這將軍府缺了個女主人的事實嗎?泰半的綾羅綢緞、珠釵玉佩,都是用來妝點佳人,他一介男兒哪用得上啊。

走上前去,他在一只錦盒前停住,執起盒中之物。微風吹來,通體瑩透的玉飾發出清泠聲響,幽沈如流泉。

玉玲瓏嗎?

他听過這種傳說,真正通曉靈性的玉器所發出的聲音,會是世上最清婉動人的旋律,那是心意相通的男女,才能听見的玲瓏之音。

玉玲瓏分雌玉、雄玉,拆合各半,其下的吉祥結綴著溫潤珍珠,垂下淡紫色的流蘇。

他胸口仿佛觸動了什麼。「純鈞劍、玉玲瓏留下,其余的,能變賣就換成賑銀米糧,送去徐州賑災。」

純鈞劍失不得,當中意含付予的護國重托,一如廳門上,皇上揮毫御賜之匾額--「赤膽忠心」;而玉玲瓏--他甩甩頭,打住思緒。

徐州已干旱三年,不知餓死多少人,與其留下這些無用之物,倒不如賑濟災民,能救多少是多少。

早料著主子會這般處置,老管家亦未表現過多意外之情,頷首承應︰「是!小的會盡速辦妥。關于近日不少朝中大臣送來拜帖,並邀您過府一敘,說是要擺宴恭賀將軍大捷歸來,不知將軍如何處置?」

人皆現實,哪個人飛黃騰達,人群就往哪兒靠攏巴結,尤其這幾日,將軍府的門檻都快被那些人給踏平了。

俊朗雙眉蹙了蹙。「全數婉轉辭謝。」

「是!」

將軍府門檻過高,攀望不上嗎?不,或許說,是他們的將軍生性剛直,不擅官場逢迎那套路子。

如此心性,清如明鏡自然是好,只是啊……官場鱉譎,那正直性兒,真容得了他生存嗎?老管家不由得擔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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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

衛少央上完早朝回府,稍事梳洗,喝口茶水便又進了書齋,翻閱近日六部上呈的各大事件。

「你這人真是閑不下來。」清脆女音由窗口傳來,他抬眸望去。

女子咬著梨,手肘擱在曲起的左膝上,斜坐窗台之上,以木簪隨意綰上的長發,落下幾綹迎風飄揚,別有一番灑月兌韻致。

「安南將軍,請有點三品官該有的樣子好嗎?別讓人覺得咱們武將都是粗人。」這岳紅綃絕對是我朝開國以來最傳奇的女子,第一個官拜三品的女將軍,第一個帶兵打仗、有謀略、有膽識的女將軍,多年下來,隨著他出生入死,豪情俠義不遜男子,簡直就是木蘭再世。

「呿!」岳紅綃一個躍身,俐落地跳下窗台。「你以為我稀罕?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這兒還留不住我呢!」

「就算不理會官餃,好歹也顧一下女子儀態。今年二十四了吧?老姑娘一個了,看你還怎麼嫁得出去。」連年來的大小戰事,把她的青春都給耽擱了,成日混在男人堆里比豪爽,以當今世俗標準,有幾個男人敢要?

就算有,怕是她也看不上眼。

「怎麼?良心發現,終于肯娶我了?」丟開梨核,岳紅綃俯近他,笑嘻嘻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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