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出聲。
有這個難纏老爸啊……想追求茗茗的人,恐怕得具備堅忍不拔的意志才行,否則光岳父那一關,日子就不會太好過!
其實賀詠茗住院期間,她的爺爺女乃女乃、外公外婆都來看過她,也曾告訴賀品遙,要幫他照顧女兒,他真的不必為此刻意延宕工作上的事。
但,他還是拒絕了。
女兒還小,如果連生了病,父親都不能陪伴在身旁,他會覺得自己很失職。
他希望,在詠茗的成長過程中,無時無刻都能有被愛的感覺,這是他所能給單親孩子,最極限的努力。
也幸好他是大學講師,不是國中老師,一個禮拜的課最多不會超過十七堂,否則下個禮拜他光補課就會補到死。
茗茗出院時,他被母親叨念,一個大男人就是不會照顧小孩子,當初叫他們搬回家住就是不听……
他不敢回嘴,被念了半個小時的結論是,詠茗出院後要暫時接她過去同住,好好幫她調養身體,他完全沒有上訴空間。
也好,反正食補、藥補那種東西,他是不懂的,他要補的只有一堆課,接下來會很忙,恐怕也沒有辦法將女兒看顧得很周到。
其實不與父母同住最主要的原因,是看出雙親首度升格當祖父母,對孫女溺愛到不像話,這樣他沒有辦法管教女兒,長期下來,怕會把她的個性給養嬌了。
而,會放心讓言子茗和女兒無時無刻纏混在一起,是因為言子茗雖然疼愛詠茗,但卻不至于寵壞她,該管教的時候,她還是會講道理給小孩听。
長時間和言子茗在一起的女兒,感染了她一點點的隨興散漫、一點點的天真活潑,還有很多很多的快樂,這樣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
詠茗住院這段時間,他們沒再見過面,打過幾次電話到她家,言立冬都說她不在,手機也打不通,他想,得找個時間和她好好談談了。
詠茗住院不是她的錯,她不需要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更不需要感到自責、退縮。
回到學校補課,第一天就是上到她的課,她從頭到尾不敢直視他,整堂課低垂著頭。
看來,她比他原先所預料的,還要苛責自己,不然,她不會連面對他都失去了勇氣。他幾乎也可以感覺到,她那顆讓愧疚感壓著,沉重到無力飛揚的心,而他發現……
那竟會讓他胸口微微揪扯,泛起一絲絲疼痛。
學她低頭凝思了會兒,又開口︰「上一節課,我們介紹了舊石器時代和新石器時代的文化特色和生活方式,遠古文明的演進中,三皇五帝扮演著極重要的角色,那麼同學是否知道,何謂五帝?言子茗?」心里早準備好,她會回答到春秋五霸去,她以前就做過這種事……
他不信這樣她還可以貫徹始終地用頭頂面對他。
「黃帝、顓頊、帝嚳、堯、舜。」出乎意料的,這次居然沒有張冠李戴,聲音很輕很輕,但確實說對了。
正覺得奇怪,眼角瞥見隔壁男同學悄悄傳來的紙條。
她始終如一地用頭頂對著他,坐下後,埋頭寫了幾個字,將紙條回傳。
他頓覺氣悶。
言子茗,你跟我卯上了是吧?
整整兩節課,她居然連瞄都沒瞄他一眼!
為了補課,他上午四節都有課,本想利用中午午休的時間找她一起吃飯,再好好把話說清楚。他記得她下午還有兩節課,不會那麼早回家。
行經學生餐廳旁的茶亭,他頓住步伐。
棒著一段距離,他依然視力極好地發現了言子茗,以及她身旁那個男孩,應該是今天傳紙條給她的那個。
她依然半垂著頭,一頭烏黑的長發披瀉下來,看不清表情,男孩就坐在她旁邊,離她很近,不時拍著她的背,遞面紙什麼的,不時輕聲細語地對她說話……
桌上擺著兩碗面,不過看起來並不受寵。
男孩低頭又說了什麼,把免洗筷遞給她,她只是搖頭,他不死心地纏她、鬧她,硬是逗到她笑,伸手拿筷子。
佇足了一陣子,他沉默地退開。
茗茗有她的生活要過,她可以多交朋友、拓展人際關系,把青春揮灑得多采多姿,若只是困在他們父女當中,生活圈會愈來愈窄,他沒有權利這麼做。
和他們在一起,她或許快樂,但是人生中,會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等著她去體會,那並不是他或詠茗所能給的。
起碼有句話,言立冬說對了——
避他三叔公要不要討小老婆?
是啊,畢竟,各有各的生活要過啊,其余的,又關她什麼事呢?她總是付出太多,但其實,她沒必要為他們父女操太多心的,她該多為自己設想。
打開便當,一口一口送進嘴里,不特別覺得味道如何,少了她的陪伴,竟是如此寂寞,連心,都覺得好空。
第七章
原本約好了,要一起過詠茗的五歲生日,然而那一天,他們卻是在老家,讓爺爺、女乃女乃、姑姑、叔叔陪她過。
事實證明,計劃果然趕不上變化。
詠茗的親人其實不少,光是這里就有爺爺女乃女乃和兩個姑姑、兩個叔叔,但是能讓她時時刻刻臉上掛著燦爛笑容的,依然只有茗茗……
發現自己又閃神了,他甩甩頭,拉回注意力。
今天小壽星最大,許完願,吹了蠟燭,大人們允許她拿著切蛋糕用的塑膠刀,用她那糟糕至極的技巧在24吋的大蛋糕上劃來劃去。
這個時候,就可以輕易看出大人在小孩心目中所佔的分量了。賀品遙那一份,大到盤子都快裝不下。
「小叔叔只有這麼一點點啊?」賀品遷故作哀怨,逗弄小壽星。
「不然,再多給你一小塊好了。」小壽星很大方地讓步了,再給一口。
「真是感激啊!」斜眼瞥了右手邊的男人一眼。「枉費我平時這麼疼她,哥,你女兒真是‘有、良、心’!」
賀品遙抿唇悶笑。
說多給一小塊,就真的只是一、小、塊。小弟平日做人的失敗,從這里就可以看得出來。
「小茗茗一個人留這麼多啊?真貪心。」當爺爺的也參一腳,逗起孫女。
「才不是!這是要留給茗茗姊姊的,我自己的在這里。」
看了眼盤子上的蛋糕,當女乃女乃的開口了。「小茗茗吃這麼少,夠嗎?」
「因為茗茗姊姊喜歡吃水果啊,有水果的茶,有水果的派派,有水果的蛋糕也要留給茗茗姊姊。」
「小茗茗,你偏心!我也喜歡吃水果啊,為什麼我都沒有?」賀品遷大聲抗議,作勢要搶奪。
「不行啦,這是要給茗茗姊姊的!」
「不管,我就要吃——」鬧小孩鬧得不亦樂乎。
「啊!」賀詠茗尖叫一聲,抱著跑開,誓死護衛蛋糕,遠離惡質土匪。
「回來,我一定要吃到它!」
「走開,你走開啦——」一不留神,讓人給劫去一片水果,賀品遷得意地哼笑。
「你、你——」嘴一扁,出乎眾人意料地,哇一聲,放聲大哭。
滿室傻眼。
為人父的最先反應過來,抱起哭聲淒厲無比的女兒。「茗茗乖,茗茗乖,不要哭,叔叔和你鬧著玩的。」
「哇——嗚嗚!叔叔壞!」傷心至極的哭聲當中,不忘咿咿唔唔地控訴。
譴責的目光一致瞪向始作俑者。「你沒事干麼逗弄小孩子!」難怪人家給他的蛋糕會是最小塊的。
賀品遷更無辜。「我哪知道她會這樣就哭了?」
他才莫名其妙好不好?又不是什麼大事,誰知道她會哭成這樣?
「叔叔不是故意的,他是在跟你開玩笑。」賀品遙一面安慰,順便幫「壞人」洗刷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