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我不識字?!我讀過《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我還讀過--讀過--」說實話,她雖識字,讀過的書實在不多,忽地腳一跺,「反正比你們讀過的多很多!」
「胡吹大氣!表才信妳!」
「不都說了,請她隨便繡繡,看是要吊死鬼、大頭鬼、溺死鬼,什麼鬼都有。」
「哇哈哈哈--」眾人哄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更何況,忍耐向來不是她姚嬌嬌的強項。
「笑什麼笑?!」嬌斥一聲,清亮灌耳,她右手陡然疾揮,竟從腰間扯出一條烏絲軟鞭,猛地掃打,離她兩尺外的幾塊假石首先遭殃,瞬間碎片迸飛,砸到好幾個人。
「哇--姑娘變夜叉,惜羞成怒啦!」
「鞭子不長眼,快逃呀!」
眾人又是抱頭鼠竄,分向八路逃開。
「罵呀!我姚嬌嬌就站在這兒候著呢,怎地不罵?!」心里難過,但她通常拒絕承認,她只是生氣,很生氣、很生氣,想將那股怒意暢快淋灕地發泄。
軟鞭在半空旋圈,發出嘯鳴,她再度揮下,仍針對著那些假山假石,尚未擊中,忽見一抹身影迅捷地閃進軟鞭範圍內--
旁人忙著逃,卻是誰主動找死嗎?!
姚嬌嬌腦中剛浮現如此念頭,手中的烏絲鞭不知怎地回事,去勢凝重了起來,揚也揚不上去,揮也揮不下來,撤更是撤不回來,定眼瞧去,竟又是那個丑顏男子!
太極雲手,如抱一球,年永瀾以綿綿柔勁將烏絲軟鞭的凌厲盡數化解于掌間。
他出手,是想同她說幾句話,並非為了阻止她傷人,見那模樣,隱約瞧得出來這姑娘雖然惱怒不已,氣得一張臉蛋紅通通,下手卻留分寸,還不至于野蠻到傷人泄憤。
「丑八怪,使什麼妖法?!」她出口沒好話,漲紅著臉,軟鞭已扯成直線,偏就拉不動半厘,「你、你放開!」
年永瀾正在思考該怎麼和平化解,一名膽大的百姓忍不住跳出來替他說話--
「姚大姑娘,沒點常識也得懂得掩飾好不?!這不是妖法,是名聞江湖的年家太極,妳面前這位便是年家的永瀾師傅,說妳孤陋寡聞妳還不服氣!」
永瀾師傅?她知道他的名氣,心頓時一凜,可她那股執拗性子再次揚起,硬是不肯示弱。
「呵,原來年家的永瀾師傅是個丑八怪,我今兒個倒見識啦。」
「喂?!妳積些德,嘴巴放干淨點兒!」另一名鄉親也惱了。
這姑娘三言兩語就同旁人鬧脾氣,想平心靜氣同她說話,除非另覓一所。年永瀾如是思索,嘴角淡淡苦笑,忽地體會--
這十多年來,還是首回有人如此光明正大、誠實坦率、清楚貼切地形容他的面貌。
那言語果然刺耳傷人呵……難過嗎?或許有吧,他一時間也弄不太清楚。
未再多想,他太極走步,雙手連打兩式斜飛勢,倏地逼到姑娘面前。
姚嬌嬌正使勁想把軟鞭抽回,沒料及對方忽然變招,凝著之力頓失,她驚呼一聲,眼見就要往後跌跤,持鞭的手腕卻被一股柔勁拖住,筋脈陡熱,教她忍不住松開五指,烏絲軟鞭便輕而易舉讓人奪下。
氣流在她腰際變化,那丑男子不知又使了啥兒妖法,她竟莫各其妙穩住了幾要跌跤的身軀。
尚未想通,她眼眸一眨,已沖著年永瀾氣呼呼地掀唇--
「丑八怪,你、你別踫我的烏絲鞭!還來!」
年永瀾左臂疾旋,五指舒張,那條軟鞭猶如蛇般卷貼在他掌中,這其間無一絲停頓,他右攬雀尾,猜她抬臂欲擋,忽地半途變幻,改以一招玉女穿梭掠過姑娘耳後,竟扯住她的衣領,接著腿一彎一蹬,提起她躍上大紅馬。
「干什麼?!王八蛋、臭雞蛋、臭鴨蛋、臭屎蛋!年永瀾,拿開你的髒手!你干什麼啦?!」心中驚怒,她更是口無游攔,而且拳打腳踢的,什麼爛招都使將出來,甚至側過臉想咬他臂膀。
「得罪莫怪。」低聲言語,他一手輕扯馬鬃,提住泵娘領後的手改而橫抱那縴素腰身,連同她的雙臂穩穩制住,嚴防她掙扎胡揮。
「該死的!你別踫我!放開本姑娘!」她氣得幾欲暈厥。從小到大,還沒誰敢怎麼待她,讓她在大庭廣眾下出丑。
「坐穩了。」在她耳畔提點,年永瀾輕踢馬月復,駕地一聲,紅馬掉頭往來時路撒腿小跑,終于把這攪得園里一團火氣的姑娘給帶開。
馬蹄雜沓間,還听聞身後傳來鼓噪--
「永瀾師傅了不起、真要得、好本事!去、去!傍她一點顏色瞧瞧,讓她知道年家太極的厲害!咱兒全家支持您!」
出了龍亭園,大紅馬往郊外的西北湖而去,一路上人煙不多,馬蹄輕快,二刻不到便已抵達。
時值嚴冬,遠山因雪白頭,湖畔草木枯黃,水面凍結成冰,雁鴨往溫暖南方遷徒,只留點點寒鴉,在枝椏間、岩石處斂羽停駐。
停住馬,年永瀾立即抱著姑娘翻身躍下,在她腳尖踫觸地面的同時,他雙手跟著撤回,抱拳道︰「姚姑娘,在下年永瀾,有一事欲請教--」
啪地又來一巴掌。
年永瀾只覺眼前金星亂冒,她雖是姑娘家,手勁可不容小覷,這一下狠狠掃歪他的臉,耳邊嗡嗡作響。
「給你一點顏色瞧瞧,讓你知道姚家鐵沙掌的厲害!」先下手為強,姚嬌嬌真以為他如那些人所說,挾她來此是為了給她教訓。
年永瀾是溫厚過頭了,腦筋有些死,總認為姑娘家嬌弱斯文,卻忘記眼前這位嬌是嬌了,可一點兒也不柔弱秀氣。他右臉挨過一記,這會兒松懈下來,倒教左頰也步上後塵。
懊發怒嗎?唔,對姑娘家,他似乎惱不太起來,只覺郁悶。
「……妳脾氣真壞。」苦苦一笑,他摀著麻燙的峻頰,下顎試著動了動。
姚嬌嬌全身戒備,本想再抬腿踢他一腳,卻被他微透無奈的語氣和略帶憂郁的目光蠱惑,明麗臉容怔了怔,定定地瞪著他。
「旁人待我好,我自然待他好;旁人待我壞,就別怪本小姐心狠手辣。」言下之意,她對他「辣手摧殘」,全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誰。
年永瀾眉眼微挑。「我何時待妳壞了?」
「還說沒有?!」嬌聲陡地拔高,在這清冷湖畔顯得分外響亮,竟嚇得幾只寒鴉嘎嘎亂叫,拍著翅膀噗噗噗地飛到另一邊的枯枝上。
她胸脯起伏,雙頰紅撲撲,想也未想,已朝著他踏前一步--
「你、你以為你是誰?年家太極的永瀾師傅就好了不起嗎?珊瑚兒是我的馬,你憑什麼騎上牠的背?!我準你騎了嗎?!還有你、你--」可能是她發蠻時的習性,兩手在胸前握成小小拳頭,隨著每句話輕顫,瞧起來好生激動。
天太寒,那團團從口鼻中冒出的氣息瞬間化作白霧,淡淡迷蒙著她的輪廓,而那對眼眸卻是清亮如水,紅唇豐艷似桃,有股奪人心魂的嬌麗,年永瀾瞬也不瞬地瞅著,沒察覺腳下步伐正挺不爭氣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姚姑娘誤會了,我從來不覺自己了不起。」
「你閉嘴,我還沒罵完。」她耳垂雪白,各勾著一串巧致耳墜,上頭的碎玉正輕輕晃動。咬了咬唇,她又逼近一步--
「……你搶走我的烏絲軟鞭,還在眾目睽睽之下挾持我,騎走我的大馬,這還不算冒犯嗎?!你、你你壞透了!壞得不能再壞!」他還佔了她便宜,又摟又抱,對她不規矩。這一點,她不肯說,卻是氣得一肚子火,恰是他所犯罪行中最最該斬的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