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袖順勢微揚,他拉住姚嬌嬌的手,瞧也不瞧她一眼,只低聲道︰「我送妳回姚府。」
「不必!」忽地,姚嬌嬌甩開他的掌握,心彷佛在油鍋上煎熬。
他什麼都沒做,那些言語,卻如同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忽然間,一切都沉澱了、透明了、清澄了,原來……她看上那張慘不忍睹的丑顏?!
莫不是太可笑了?她如何會看上他?
莫不是太可笑、太可笑了?!
可是、可是……她想笑呵,為何偏偏笑不出來,胸口的熱猛地沖上腦門,頭暈眩暈眩的,眼眸如同浸在暖潮里……
她為何笑不出來?!
年永瀾末及發覺她的異樣,因他心中亦是紊亂不堪,只想帶著她盡速離開此處。他明白永豐和永春的動機,也明白他們是為了顧及年、鳳兩家多年情分,但無論如何,今日的沖擊已然足夠,他不願旁人再傷害她。
「跟我走。」他重申,語氣更沉。
「不要、不要!」她執拗嚷著,胸脯起伏甚劇,眸底閃動著可疑的燦光,用力推開他。「年永瀾,你別來管我,離我遠一點,你、你……我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我討厭你們年家--」是,她是惱羞成怒了,他沒將她當成一回事,卻又在不知覺間攪亂她的心湖,這不公平、下公平!
她喘著氣,臉蛋紅得不象話,唇瓣卻矛盾地泛白,擠出難看的笑--
「你們不讓我嫁給永勁哥哥嗎?我偏要!版訴你們,我偏要!」
年永瀾表情嚴肅而平靜,雙眉壓得極低,面色微青。「跟我走。」薄唇又掀,吐出相同字句。
她腦中嗡嗡作響,心一陣絞痛,毫無預警地,緊握在手的烏絲軟鞭猛地揮揚。
「永瀾小心!」年永豐揚聲提點,同一時分,右腳連連運勁,擺在牆邊的兩張四腳小桌翻飛而起,直逼過去,一打軟鞭準頭,一擊持鞭之人。
「切莫傷她。」心下一驚,年永瀾探步疾撲擋住她,身未定,青袖已手揮琵琶,將那兩張四腳桌在半空硬生生調了方向,跟著轟隆一響,臨街的整面木窗被撞得稀巴爛,四腳桌由二樓砸下。
「走開!不用你假好心!」姚嬌嬌傷心大嚷,火爆脾氣一揚,根本不領年永瀾的情。「臭年家、爛年家!你們憑什麼不讓年永勁娶我?!我就是要跟他提親,永勁哥哥答不答應是他自個兒的事,你們憑什麼管?!」烏絲軟鞭颼地劃了傘弧,鞭梢如蛇,陡地從年永瀾身後飛竄出來--
「別傷我族兄。」年永瀾瞬間反應,青袖小翻,三指已按住烏絲鞭楷,順勢一招野馬分鬃,姚嬌嬌竟被他手臂推出的外弧擠飛出去,如那兩張四腳桌,整個人飛出窗外。
「哇啊--」
「小心!」年永瀾焦急大叫,回身亦躍出窗子撲下。
略一沉勁,他後發先至,右臂陡伸,在半空已抓住她的肩胛,一個拐手,便將她下墜的身軀托住,繼而雙雙落地。
此一時際,開封百姓看好戲似的,自適才那兩張桌子破窗而出,眾人便把自個兒的事全擱下,圍了個不大不小的圈子,瞪大眼楮,興味十足地瞧著。
頭好暈,心跳得好快,姚嬌嬌急促呼吸著,鼻腔、胸腔淨是男子爽冽的氣味。
忽地,一抹酸疼翻攪而起,她小臉深埋在他青衫前襟,手抵在那片堅定的胸牆上,隨即,卻又恨起自己這般的眷戀。
他自有喜愛的姑娘,那姑娘不是她……不是她……嗚……這算什麼?!
「年永瀾你放開!拿開你的髒手!放開、放開、放開!」嚷著,她拳打腳踢,激烈地掙扎。她姚嬌嬌要有骨氣、要知道爭氣,不準傷心、不準傷心,可是……嗚……就是好傷心呵……
年永瀾怕她傷著自己,托住她素腰的青袖迅速撤回,一個不留神,卻教她尚握在手里的軟鞭掃個正著。
眾人跟著驚呼,已見那張刀痕交錯的臉龐添上一道新口,血珠立即滲出。
姚嬌嬌方寸猛抽,那道鞭痕彷佛打在自個兒心頭上。
她定定瞅著他,唇微掀,喉頭偏生教誰死掐著一般,擠不出話來。
新成的鞭傷微麻微辣,尚無多大感覺,比起那十來道舊痕的痛楚,又算得了什麼?他暗自苦笑。只是……那痛似乎轉移陣地,在胸臆中撒野著、踐踏著、嘲弄著……他自慚形穢似的偏開殘容,默默地退開一小步。
此刻--
「姚大小姐,我族弟是關心,怕妳摔傷了,妳怎地如此蠻橫,下手不留情?」
眾人循聲望去,又見客棧二樓飄下一襲素衫,擋在姚嬌嬌與年永瀾之間,正是年永春。
姚嬌嬌心已亂,緊握著軟鞭,小臉執拗依舊--
「摔傷就摔傷,關他什麼事?他、他先把我打飛,又跳下來救我,哼!我姚嬌嬌不需要這樣的恩惠!」
「適才在客棧里,若非姚大小姐先動手,還用了不太光明的手段,永瀾他也不會動粗。他飛身救妳,妳還打傷他的臉?」說到最後,語氣陡硬。
年永春越說,她心里就越難受。
美眸偷覷了眼一旁的年永瀾,他眉目肅斂,輪廓緊繃,兩人之間就怎麼劃出好大的距離,這無形的痛呵,幾要絞得她哭出聲來。
十指緊握,指甲都掐進掌心里了,眾目睽睽下,她漲紅臉,猶死撐著--
「他那張臉再吃上一鞭又如何?橫豎是個丑八怪,沒人愛!」不不!他是毀了臉,可她半點也不在乎了。
為何他不來喜愛她?
是她不夠美、不夠好、不夠溫柔體貼?
他心里喜愛的……可是、可是鳳家的那位寧芙姑娘?嗚……她不想說那些話的,她真想甩自己兩巴掌,她好惡毒、好野蠻,他永遠也不會喜愛她的……
「誰說丑八怪就沒人愛?」忽然間,響亮亮的清喝揚起,一個隻果臉的姑娘豪氣萬千地從人群中飛躍出來,手提著兩支燦渾渾的八角銅錘。
「小寶?」年永春一怔。
這隻果臉姑娘名喚竇金寶,是年永春在九江當學堂師傅時所教的學生之一,家里經營鏢局生意。而此時,那鏢局的人馬便在周遭人群里,年永春這才察見,微微笑著,與幾張相熟的面孔頷了頷首打招呼。
竇金寶中氣十足道︰「師傅別怕,這個什麼嬌嬌嬌的姑娘交給小寶搞定,咱兒可以陪她說說話。」
突兀地沖出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再加上年永瀾沉默不語,眼觀鼻、鼻觀心,周遭動靜似乎全與他無關,姚嬌嬌無法壓抑那份難受,咬著牙,瞪住跳來面前的那張隻果臉,沖口便出--
「哪里來的粗蠻丫頭?還不快滾!」
竇金寶呵呵地笑開,略帶憨氣地道︰「妳怎地不知自己打哪里來?唉唉,難怪沒法兒快快滾開,妳問我,我也不知道妳從哪里來呀!唉,嬌嬌嬌姑娘,莫不是迷了路?」
「是姚,姚嬌嬌!」走開啦,別擋住她的視線!他、他剛剛好象動了眉毛,他也偷瞧著她嗎?他臉上的傷是不是很疼?她不是故意的……嗚嗚……她沒想打傷他的……不只這樣,她剛剛還狠咬了他一口,嗚……
「什麼?搖搖搖?妳喜歡唱外婆橋嗎?」竇金寶憨問。
圍觀眾人爆出笑聲,轟轟作響。
姚嬌嬌怒瞪著她,言語又來回交鋒,突然間,竇金寶左臂一張,江湖好兄弟似的搭在不發一語的年永瀾肩上,小腦袋瓜還在他的青襟前蹭呀蹭地,安慰地道--
「呵呵呵,你別傷心難過,你雖然丑,可是一定很溫柔,我瞧得出來喔,你的眼神跟咱兒的永春師傅有些相像,都是頂溫和的人。呵呵呵,咱兒告訴你一個秘密,是咱家三姊同我說的,這年頭啊,姑娘家都喜歡找溫柔相公,越溫柔越搶手。別怕別怕,只要你多笑,肯定有許多姑娘爭著嫁你;如果你不喜歡笑,那就擺擺憂郁的神情,肯定會迷倒成千上萬的大家閨秀,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