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瀾隱隱 第21頁

她的東西,他便棄之如敝屣嗎?心中酸痛,淚水在眼眶中蓄集,她透過蒙蒙水霧執拗地看著他。「年永瀾,你、你……我不放棄的,我就是喜愛你、就是喜愛你、就是喜愛你--」

「住口、住口!」他突地按住她雙肩,沉靜的面具正慢慢龜裂,一股近乎狂亂的洶濤張牙舞爪著,拉扯他的神志。

「妳喜愛我什麼?!看上我哪一點?!我是哪樣的人、有怎樣的過去,妳什麼都不懂!妳知不知道,妳的任性妄為已為己、為旁人帶來多少困擾?說風就是雨,想什麼做什麼,要怎麼干就怎麼干……不、不,我沒怪妳,我怪我自己,該要離妳遠一點,彼此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什麼招惹都不會有了……」

「年永瀾,你別想擺月兌我,我說喜愛你是真心誠意的,我、我不是兒戲。」她眨著眼,試著微笑,眸中卻流出兩行淚來。

他呼吸轉濁,千萬道思緒在腦中翻涌交錯,心髒收縮再收縮,疼得難受,他卻笑出聲來--

「不是兒戲?是真心誠意?呵……」他搖搖頭,眼神復雜,忽地將她拉近,緊緊鎖在臂中,灼燙氣息好近、好近地噴在她膚上,一字一句,嗓音沉峻︰「妳喜歡這張丑臉嗎?或者看慣了,也不覺如何,但妳喜歡它嗎?還是妳喜歡我頸部以下的部分?若我說,這副身軀同樣殘破了、骯髒了,妳還喜歡嗎?」

她臉蛋燒紅,卻不抗拒他的困縛,勇敢地迎視他的眼。

「你、你到底想說什麼?你為什麼要笑?」她不喜歡那樣的笑,太涼薄,太陰郁,他不該那樣笑。

他嘴角依舊勾勃,俯在她耳邊,僵硬而沉靜地低喃--

「那年,我十三歲,隨長輩到海寧鳳家作客,海寇和東瀛浪人聯手來襲,要搶鳳氏家族世傳之物,那東西只有寧芙兒知道,他們要我帶她走,護著她,絕不能讓她落入那些海寇手里。我們躲起來了,在一條暗道中,後來是鳳家的內奸泄漏了那條暗道,我跑去引開那些歹人,最後被他們逮住……」他一頓,緩緩抬起頭,凝視她的眼眸,瞧得那樣真切,再次揚唇--

「那些海寇……呵呵,妳知不知道,他們為了逼供,會如何對付一個十三歲的小少年?」

姚嬌嬌渾身發寒,沒來由的,彷佛感受到他神魂深處的痛,她藕臂不由自主滑向他腰間,十指又去扯緊他身後的衣衫。

年永瀾還是笑,徑自言語︰「他們逼問著,那孩子硬脾氣不肯說,每問一次,便在他臉上劃開一道口子,臉毀了,還有身體,十三歲少年的身體削瘦勻淨,他們綁了他的四肢,扒光他的衣褲,男人對女人做的事,一樣能痛快地在那少年身上發泄,他們……他們圍在旁邊叫囂著,我不能動、不能動……」猛地,他狠狠推開她,側開臉,作了好幾個深沉吐納。

湖畔好靜,此時霞光盡掩,灰蒙蒙的水氣彌漫起來。

姚嬌嬌已驚得說不出話,雙臂反抱自己,仍禁受不住地發顫。

忽地,她懂得他的笑了,笑中的涼薄、落寞、陰郁與不堪,全是他對自己的嘲諷和輕賤嗎?

心好痛。

為什麼怎麼痛?痛得她快要撐不住身子,好想擁住他,抱著他大哭一場。她不要他那樣笑,她討厭那樣的笑,他知不知道……他笑得她心好痛……

冷靜片刻--

「天色沉了,回去吧。」他忽然丟出一句,眼神游移著,偏不去瞧她。或者,是怕看到她眸底對他的輕蔑和嫌惡,但這不是他最終的目的嗎?翻出最不堪的過往,要她將他認清,讓她明白,她所謂的喜愛是如何膚淺、如何任情任性,這是他想要的,不是嗎?

雙手緊握成拳,他沉聲又道︰「別逼我動手,妳要自己乖乖上馬,還是要我把妳丟上馬背?」

姚嬌嬌不發一語,如同石像似的,直到他受不了她的無動于衷,終于轉過身來直視她的臉容。

她膚頰是蒼白了些,但眉間有情,眸光如泓、如湖上層層疊疊的煙籠。她笑了,兩行淚卻不由自主滑落--

「年永瀾,你是條漢子,我喜歡你的硬脾氣,難怪那位寧芙姑娘要對你以身相許,若換作是我,有人肯這般護衛我,連容貌、性命,甚至尊嚴都不顧,我也一定要以身相許了。」聲音略微哽咽,她清了清喉嚨,用手背擦掉流至下巴的淚珠,嘆了口氣--

「可現下只有一個你,別的姑娘要對你以身相許,我也不允的,凡事總得試試啊,沒準兒有那麼一天,你心里也會有我,我不想把你讓出去,因為我……我是真喜愛你呵。」

這會兒,換年永瀾化身石像,全身穴位皆被點住似的,瞠目結舌,吐不出半個字來。

他傻愣的神情千載難逢,姚嬌嬌俏臉街浸在淚中,卻噗哧一笑,跟著翻身上了馬背,嬌聲飛揚--

「天真要暗了,你還不送我回去嗎?」

第八章且舍私心是真味

年家老太爺百二十歲的壽誕過得不太平順,一是頑童性情的老太爺心不甘、情不願的,根本不想過這勞什子壽辰,再加上被認定為接任掌門的年永勁,心血來潮演了一出逃跑記,鳳祥蘭又莫名其妙掉進年家大宅後的守清湖里,發生了些大大小小的意外,盡避如此,一切也已落幕了。

這陣子陰雨連綿,夏季即將到來,龍亭園的太極教授因雨勢過大,暫歇了幾日,不少百姓已有危機意識,得空便加入官府的防汛工程,忙著築堤、清通淤積、截彎取直,就怕黃河暴漲,苦的還是自己。

幸得老天爺大發慈悲,這春夏交接的雨滂沱一陣,忽又止了。

今早,龍亭園里欣欣向榮,天際澄碧如玉,日陽終于大方露臉,一視同仁地烘暖花草樹木,連隱在池里的烏龜都上了岸,賴在大石上發懶。

便場上,好些人揮動手腳、扭擺身軀,讓血氣先行活絡,一張嘴也沒閑著,你一言、我一句的,全沖著那姑娘--

「喲,那日見妳在永豐客棧一鬧,當街和咱們永瀾師傅杠上,咱兒還以為妳心里不痛快,就此不來啦!」

「現下我心里痛快了,自然非來下可。」姑娘嬌容一抬。她今兒個來得好早,神清氣爽的,跟著一群叔伯嬸婆甩手動腿、扭腰擺臀地暖身。

「妳姚大小姐不來,大伙兒少個人抬杠,日子還真無趣了點。不是咱們愛說妳,誰人不好愛,偏要同那位失明的鳳家姑娘爭男人,那年家大爺早就名草有主,妳搶個啥勁兒?難不難看啊?咱兒都替妳爹難過啦,有妳怎麼一個閨女兒,也真夠嗆了。」

「喂,別扯上我爹,我姚嬌嬌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想笑,那就笑話我好啦!還有,姑娘家為什麼就不能搶男人?若是那男的值得托付,是響當當的漢子,難道就眼睜睜看他娶別家的姑娘嗎?哼!哪能怎麼沒斗志?這事我姚嬌嬌可不干!」她鼻子翹得好高,頰邊浮現兩團薄紅。

來此已有幾個月時間,她常成為眾人「圍剿」的對象,久而久之,竟也成了彼此相處的方式,說話若不夾槍帶棒,還真有點不習慣。

眾人再次被她的大膽論調給弄怔了,七、八道目光同時稀奇地掃向她。此時,一旁整理著寬衫的孫婆婆卻是笑道--

「即便如此,好漢子可不只年家大爺一個,咱們永瀾師傅也是一株好草哩,可惜咱兒沒孫女兒,要不,死纏爛打也得爭這個孫女婿。」

姚嬌嬌嘻嘻笑。「婆婆,這株好草是我的,誰也不能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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