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李成章 第19頁

開車沿著一六八線,經過熱鬧的樸子市區,當兩旁出現高聳的木麻黃,章浩然來到了嘉義縣東石鄉。按照地圖尋找,窗外景觀由木麻黃轉為漁池,還有不斷轉動的水車,他愈來愈靠近日夜思念的人兒。

「就是這里吧!」那是一棟磚造平房,古樸可愛,跟阿俊形容的一樣。

撥出號碼,他戰戰兢兢的開了口,「喂,我說春花呀……」

「啥事?」她的聲音听來遙遠,其實只隔了一扇門。

「那個……我在你家門口,幫我開門好不好?」

事出突然,她立即提高音量,「你跑來干麼?!」

「呃~~剛好路過。」

「這麼爛的藉口你也想得出來?」她一眼識破他的詭計。

「我開了好久的車,又渴又餓……」就像無家可歸的流浪狗呀~~

「見面再說。」誰教她心地善良,不忍見死不救。

「謝謝、謝謝!不好意思……」

大門一開,兩人相對而視,她冷冷問︰「你到底想怎樣?就算是好朋友,也不用大老遠跑來吧?更何況,我記得我可沒邀請你。」

「是阿俊版訴我的,他說你最近心情不好,希望我多關心你。」章浩然早知會有這下場,只得裝出一臉可憐,「所以……所以我就問他地址,跑過來看一下。」

這種謊言怎能騙得了她?「阿俊會主動跟你說這些?一定是你去問他的。」

「那還不是一樣?反正……反正……很久不見,聚聚也好。」

「很久?才幾天而已?」

他回答得哀怨至極,「都已經八天了。」

這家伙果然有病!她已懶得搖頭,白費工夫,「你先進來。」

「是!」他乖乖跟她入門,發現屋內設計簡約,是二十多年前的風格,看來並不曾修整。她這麼做,是為了紀念雙親嗎?

桌上放著啤酒和香菸,立刻讓他抓到證據,「你一個人喝悶酒對不對?有心事也不跟朋友聊聊,這樣會得憂郁癥的!」

「你他媽給我閉嘴!」她狠狠瞪他一眼,「還輪不到你來念我。」

「人家是為了你好……」他心底一陣委屈,像個小可憐。

「坐下,不準哭。」她最見不得人家掉眼淚,彷佛她欠了他幾百萬。

「哦……」身為不速之客,還能進了門、上了座,他深感慶幸。

「時間很晚了,明天一早你就回去。」來者畢竟是客,她打開一瓶啤酒招待他。

听出她的留宿之意,他暗爽在心頭,但不敢過分招搖,並以退為進問︰「方便嗎?你家人會不會說什麼?」

「他們都不在,後天才會回來。」

Yes~~天助我也!章浩然內心狂喊,表面平靜,「那就打擾了。」

既然都留客了,春花也就隨口聊起,「最近怎麼樣?工作和感情有沒有進展?還有阿戰跟小白他們咧?」

「已婚的男人都很忙,我被打進冷宮,只剩你這個好朋友了。」他刻意強調自己的落寞無依,「想找人喝酒談心都找不到,你說我慘不慘?」

「找個女人談戀愛不就得了?」

「我的潔癖沒那麼容易根除,每次剛要進入狀況,總會發生殺風景的事,兩三天就得吐一次,腸胃都快搞壞了。」

她也愛莫能肋,「你已經無藥可救,還是自立自強吧!」

「那你呢?听說你這次休假很久,是不是太累了?」

「沒什麼,想自己靜一靜。」

「心情如果不好,干萬別搞自閉,會愈來愈糟的。」他小心翼翼的提議,「剛好我也放長假,我們去旅行幾天怎麼樣?」

「你又想跟我嘿咻?作夢!」她豈會看不出他的意圖,太明顯了。

糟糕,怎麼馬上就被看穿了?不行,他非得堅持到底,「人家是怕你寂寞,才提議純伴游,你不應該誤解我的真心!」

「不甘寂寞的人不知道是誰?」

「那……我以人格保證,不主動也不拒絕,你說好不好?」

「如果我相信你的話,就比你們三笨男還笨了。」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抬杠,不知覺已到夜深,春花打個呵欠說︰「我要睡覺了,除了我的房間,你想選哪里都行。」

他立即抗議,「一點都不親切,也沒給人家換個枕頭、被單和床罩。」

「嫌髒?不習慣?那就去你車上睡。」說完,她就關上房門,由他自生自滅。

「討厭!」章浩然對她大做鬼臉,但她根本沒看見,他只能對自己說話,「我真愛自討苦吃,明知這女人沒心肝,還主動跑來讓她折磨……難道我這輩子被她吃定了?不,我不要這種人生~~可是,沒有她,我又難以呼吸、難以入眠,怎麼辦?我快得精神分裂了,到底是誰在詛咒我?害我一世英明毀於一旦……」

「春花就睡在那扇門後面,如果我偷溜進去會怎樣?說不定她會拿我當抱枕?還是把我當蟑螂踢下床?為什麼我這麼命苦?為什麼地球還在轉動?為什麼世界還沒末日?嗚嗚~~老天爺給我安排這是啥孽緣呀?」

清晨,一陣尖叫吵醒了章浩然,他勉強睜開睡眼,一時搞不清楚怎麼回事,直到耳朵恢復功能,才發覺那來自春花的房間。

難道有小偷或變態?但憑春花的本事,怎會受困於賊人之手?該不會是被什麼毒氣灌暈了?不行,她可是他的人呀!

霍然從竹席上跳起,他飛奔到她房前,「春花,我來了!」

門一開,只見春花躺在床上,頻頻呼喚,「爸,媽……等我!別走!」

哪來的爸媽?房里根本沒其他人,章浩然這才明白,她是在說夢話!

剎那間,他的心徹底融化了,這倔強的女人,明明內心很受傷,卻又不肯說出口,只有在夢中才能解月兌。

於是他輕輕搖醒她,「你怎麼了?是不是作噩夢?」

李春花睜開眼,悵然若失,「沒事……」

「一定有事,我剛听到你在喊爸媽。」否則他又怎能得知她的心情?

「我很久沒夢到他們了,今天算是難得……」她揉揉雙眼,帶著苦笑,不知為何,最近她特別脆弱、特別敏感,總不斷想起往事。

「他們看起來怎麼樣?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沒說什麼,只是微笑看著我,模模我的頭,然後兩個人手牽手走了,我在背後一直喊、一直喊……你們別走,要走就帶我一起走,別讓我孤孤單單的……」

他听得眼眶一酸,安慰道︰「他們可能是回來看看你,希望你平安快樂。」

「也許吧!」她的眼神望向遠方,青春歲月的那端,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你知道嗎?我爸媽是我害死的。」

「你在胡說什麼?」他當然下同意這說法。

「我從小就不愛念書,上了國中開始混幫派,畢業後還是貪玩,如果那時我沒出事,爸媽也不會發生車禍……」她停頓一下,決定全部吐露,「那天,我騎男朋友的重型機車,以為自己就要飛上天了,結果我差點摔斷了脖子,消息傳到家里,爸媽搭計程車前往醫院,在一個十字路口,有台貨車煞車失靈……」

「Mygod~~」他幾乎不敢听下去。

「我在醫院里大吵大鬧,說我根本不用住院,直到護士告訴我說,我爸媽也到醫院了,卻是在急診室,然後送到太平間……我連他們最後一面都沒見到,而我前天對他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別管我。」

生命中許多的遺憾,總要等到失去才發現,自己曾擁有多寶貴的一切。

當她說到這兒,章浩然仿佛看到一個叛逆的小女生,在那瞬間成為大人,拋開年少輕狂,從此扛起所有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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