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婦立刻變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自己心里清楚。」他毫不客氣,語帶譏嘲。
這一來一往的沖突,讓結福首次體認到,原來管心佑除了管老夫人外,和其他親戚是真的頗有心結……這樣的傳聞,曾在耳邊來去,不過她總以為不實的。
但見美婦一張氣忿的臉孔,白玉般的手指握拳顫動,但隨即很快緩和。
攏了攏青絲,她涼颼颼地道︰
「是,我是覬覦這里的財產,我是趁此前來分一杯羹。你最好小心一點,稍有不慎,這兒的所有,可是會被我奪個精光!」她尖銳地撂話,猶如陣前叫囂、下車作威。
「這般真面目,未免太過可憎。」他宇句凜冽。
「喔,那可能是血脈的關系,或許你也該去照照自己的模樣。」她反唇相稽。隨後,根本也不理會管心佑的反應,直接走了出去。
「四姑女乃女乃……」結福欲追,更令管心佑不悅。
「結福!你做什麼?」他冰冷喊道,阻止她的動作。
結福知自己腧越了,只能停下,望著美婦的背影愈走愈遠……
〔……我……結福以前在老夫人身邊時,曾經見過令荑四姑女乃女乃。」她立於門邊輕聲細語,仿佛一個太大的呼吸就會惹惱了誰。「四姑女乃女乃曾經說過,心佑少爺很有經營基業的才干,只是還太過年輕——」她未竟的話尾被狠冽絞斷。
「你要管閑事之前,最好先想想自己的身份!」他根本听都不听。
「對不住。」她只是覺得……只是覺得……或許,四姑女乃女乃說過的那些話該讓他知道……
〔出去!」他冷漠地揮手,頭也不抬。
「……是。」她退出門外,將門板關合住,認真地守候著。
那是,她第一次遭到他的驅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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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家基業可觀,分線遼闊,不過歷代主要還是以鹽的生意為主。
人不可無飲食,而飲食中又多少存在著鹽,鹽乃必要的民生用品,闐闐之廣大,可說是遍及天下,無遠弗屆。
也因鹽的重要性明確,朝廷就必須統一管轄鹽場,以免造成動蕩紛亂。而鹽商則向朝廷購買鹽,再轉而賣到各個地方。
看來十分簡單,的確,這種生意能夠發財。不過,也不是這麼容易。
有官就會有貪,如何得到官府允許,成為正當販賣的鹽商,首先就是必須打通關系,賄賂公行在所難免︰可私鹽的放肆猖獗也是一大障礙,低廉的價錢吸引百姓,而乖乖繳納鹽稅的鹽商,則只能搖頭興嘆。
避府百年歷久不衰的鹽行生意,如今也委屈於這種尷尬狀況。
「彭總管,怎麼你負責的商行帳面如此難看?」
偌大的書房里,管心佑坐於上位,清冷地對著一灰衣樸素老人責問。
「主子,雨淮地方的買賣,近來實在下好做。」彭總管為難道。「這幾年大旱,官府擺了幾個糧站,本來是做分發糧食之用,誰知道那知府見淮南淮北地大人多,竟順便賣起官鹽飽自己的囊袋,咱們下少客人都因為官鹽便宜過去了。〕
避心佑蹙眉,官府的狗官做些什麼勾當,他們的確不好插手。
「那總不會十六個鹽行都賠錢吧?」他對帳冊上頭的數字實在非常不滿意。
彭總管挽起袖子,抹著自己額頭的汗水。
〔主子,除了宮府那方面外,還有私鹽的問題,他們的成本更低,雖然城里較為難見,卻廣泛流通鄉村,咱們實在防不勝防啊。〕
「官府不管的嗎?」他嚴厲反問。
〔這……」彭總管欲言又止。其實他們這些買賣做久了,世面見的多,都明白有些私鹽商根本就是官府在庇護,共生共存,還一起分贓。
如果是以前,管老夫人自然能體會,更下會問出這等問題。但面對年輕氣盛的管心佑,這些事該如何拿捏道出,彭總管難以啟齒,顯得猶豫。
「得了。」管心佑不耐。「既然生意做得不夠好,就得想法子開源節流。」
彭總管忙應和著︰「主子有何意見?」
「我見帳面每年都有筆千兩銀支出,毫無名目,那是怎麼回事?」
「啊。」彭總管一楞。那干兩銀是給官府的獻金,當然是沒有名目的,就算有寫些什麼,也都是虛報。
「把它省下來。」管心佑斷然命令道。
千兩錢財雖不大,但十六分行加起來,也是一筆可觀的開銷。
「不不,主子,這些銀兩萬萬不能省。」彭總管緊張地疊聲,連連道︰「那是給地方官的,若是省下了,會有麻煩的!」
避心佑冷哼︰「我們是合法鹽商,每年都循規蹈炬繳了不少鹽稅,會有什麼麻煩?」
「不是的,主子——」彭總管急得要把這其中利害說個清楚,卻教他給打斷。
「少羅嗦!」管心佑怒斥一聲,彭總管霎時噤若寒蟬。「讓你做就做,否則要我這個主子何用?」
彭總管很快低頭。「是咱放肆了。」
「明兒個我要看到你整理好的帳目,現在,拿著你的帳冊滾出去!」他拿起桌面厚實的線冊往外丟。
彭總管有苦難言,卻不敢再惹惱他,連忙彎腰撿起那大本子,退了下去。
當門扉拉開時,站在外頭的結福,望見的就是彭總管臉色沮喪難看,又對她勉強做出笑容的表情。
「結福啊,如果可以的話,你幫我勸勸主子吧。」他只能這麼說道,將希望放在一個小丫鬟身上。他認為結福能在管心佑身邊待著,一定是因為她有特別的辦法,或許由她進言能夠比他們這些老頭順利。
結福一頓,用力地搖頭。因為她是絕對不會干涉少爺做事的。
彭總管似乎多少會意,他拉起皺皮的嘴角笑道︰
「也對……瞧我,真不應該啊。」喃念又嘆息地轉身走離。
「結福!」
書房內傳來管心佑的叫喚,她收回目送彭總管沉重步伐的視線,立刻走進。
「少爺。」她的語氣一貫輕柔帶有恭敬。
「你剛才去哪兒了?」眼楮也不看她,劈頭就是責備的口氣。
「結福……去給四姑女乃女乃送篸茶。」她只離開了一下子。
他猛地抬眸,手掌使勁地拍上桌,發出嚇人聲響。
「別以為我沒看著你,就不曉得你在做些什麼!」他怒目而視。
「四姑女乃女乃她……」她輕細地啟唇。
「住口!」他暍道,不容許她再發言。「你沒听到她已經挑明了說是要來奪家產嗎?對付這種人,不必用以待客之禮!你是我的丫鬟,卻去服侍她?這里是誰的宅子?你拿的是誰的銀子?我說過不要管她,再有下次,不僅你那十兩銀難保,以後什麼都沒得拿!」若非他正當忙碌,沒閑重新管教丫鬟,他現在就會換掉她!
那些家伙,憑著一點血緣,個個不安好心眼,全都覬覦他手中的基業,他不將管令荑給趕出去,就是防止她趁此機會在外面造謠,說他對長輩無禮,博取商行同情,轉而支持她。
她硬要住下,他留她於府中已是莫大容忍!
「……結福知道了。」她幾乎未曾在言語上忤逆他,這次也不例外。
「我要出門談事情,你去備轎,不必跟。」他越過她走出書房,冷漠指使她。
「是。」她順服答應。
找著府里轎夫,將他外出所需要的四抬轎很快地打點好,在他出現在大門時,就已經在那兒候著,時刻都不需要等待。
懊說她乖巧,但她卻又順服地讓人心頭焦躁。管心佑瞥她一眼,翻簾上轎。
結福直至他乘坐的轎影消失在大街盡頭,才返身走回府內。
途經梅園,巧遇之前才踫過的彭總管,表情已不復從書房出來時的難苦。她楞了楞,他就點點頭招呼,帶著笑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