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要知足,應該要知足。
晾在家里數月,其實一事無成,她女扮男裝,是因為她相信自己總是有用、總能給人幫助的。
就像那個舉薦她為官的大將軍一樣,她的用處及價值,會有人看見的。
「主子!主子!主子啊——」一個十歲出頭的男孩三步並兩步地跑進書房,手中不知拿著什麼函件,趴在湛露桌緣氣喘吁吁。
「什麼事慌慌張張的?」湛露笑睇著他。
她在決定參加武舉考試時就從王享師傅家中搬了出來,考慮的是她隱瞞性別赴考,若被識破,恐有欺君之罪,王師傅算是她的再生父母,於理於情,她都不能牽連他。她孑然一身,才能無後顧,雖只靠寫字聯賺些小錢,也足夠溫飽了。
現下有了朝廷俸祿,她定時都會不具名寄錢回王家,以報王師傅恩惠。
而這男孩——小行,是她在廟後的乞丐窩里撿回來的;當時他被凍得奄奄一息,差點沒死去。見他無家可歸,她乾脆收留了他。小行伶俐勤快,大小雜活都一手包辦,幾乎成了她的小廝,反正這新買的房子地方還算大,一個人住也嫌太大了。
本來想糾正他喚她作「大哥」便好,怎料他還是滿口的「主子」。
「主子,兵部來信了呢!」興奮地將才收到的信件遞給「他」,他知曉主子一直在等待的就是這個東西。
「哦?」她接過,緩緩將信箋打開。果然是兵部的通知,閱讀內容後,她露出這四個月以來第一次的清朗笑意。「小行,十天之後,要麻煩你看守門戶了。」
炳哈!主子果然要出征啦!
「我會的!」小行拍胸脯保證著,替他高興。
她微笑,待細瞧到信中某個名字時,她頓然驚訝。眨眨眼,小聲道︰
「唉呀,能不能說是孽緣呢?」
※※※
上官紫審視著攤開在桌面的東北邊境圖。
俊美的面容凝思專注,曜眸炯炯,修長的身軀穿著玄黑戰袍,瓖鎖鏡鐵魚鱗鎧甲,超逸節概凜然之氣,斂斂精光;其上的細小痕跡則顯示數年來的汗馬之勞及輝煌功勛。
這些年的沙場征戰,讓他刀刻般的輪廓更添冷肅。
「將軍,听說你受封為『定遠侯』,恭喜你!」參將抱拳道賀。
上官紫卻面無表情,只淡淡地對那參將道︰
「已經閱兵完畢了?」
參將一愣,戰兢答道︰「是!已經在北門集結完畢。」
由於顧忌將領擁兵自重,造成叛變,大明的兵權是兵部在掌握,待要出征之時,才由兵部指派將官掛印帶兵,戰後就歸回各衛所。所以各軍並不跟隨任何武官,直屬朝廷,也因此,彼此就較為陌生。
而那參將馬上敏銳地察覺到一點︰這個嚴厲的將軍不喜歡部屬拍馬屁。
將名冊遞上,參將正色報告道︰「稟將軍,共有戰兵三千,車兵兩千,左右副將各一人,參將二人,校尉二人,參贊一人。」
上官紫接過,名冊上只有將官的名字。瀏覽一遍後,他意外地「噫」了聲,眉峰緊蹙。
參將以為有什麼錯誤,趕忙推卸責任︰「名冊為參贊書寫。」
上官紫只對參將道︰
「喚參贊進來。」
「是!」參將松口氣退出,慶幸自己夠機靈。
須臾,一將官走進閱兵台,恭敬地拱手道︰
「下官湛露,參見將軍。」
上宮紫回過身,沉聲道︰「頭抬起來。」
「是。」湛露應聲。
緩緩地抬起臉,和他四目相交,清澈的眼神直視著面前英偉的男子,她的心情可說是相當愉悅的。
三年不見,兩人外貌變化不大,但氣質卻有著細微的差異。
上官紫由沉著少年轉為成熟男人,更加內斂穩重;而湛露,以前那種時而竄出的外放光芒,卻給磨得盡收眸底。
上官紫一見果然是她,眼中閃過一絲說不出來的惱意。
她究竟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若是她的真實身分被發現,屆時是要殺頭的!
「你是如何當上參贊的?」他冷靜不動聲色,以將軍的身分質問。
「稟將軍,下官參加武舉考試,雖名落孫山,卻幸得一位將軍舉薦,於是擔此職務。」她也以部下的身分回答著。
她當真考了武舉?武舉必須驗身才能赴考,不過考場弊病多,武舉又不如文舉,又逢朝廷正當缺人之際,他大概可以猜想她用什麼方法瞞混過關。不過——
「得一位將軍舉薦?」
「是的。那位將軍說過欣賞下官的兵法論。」她挺直背脊。
兵法!他倏地挑眉,回憶起她少時曾被關在藏書閣中大半天,不僅鎮定以對,毫無慌張惶恐,更抱著一本兵法書冊看得渾然忘我。
她有什麼能耐和長才,和她同窗過的他不會不知。她聰明睿智,聞一知十,若非礙於女子身分,她早該入朝為官,飛黃騰達。若她這三年鑽研兵書戰術,那麼就如同對付李二少及沈伯麟那般,這方面定難有人可以贏得了她。
但是,作戰又豈是兒戲?
「你是第一次上戰場?」
「是。」
「那麼,你可知交戰之時風起雲涌,瞬息萬變,如果沒有能力顧好自己,只會成為同袍累贅?」他語氣低沉,略帶嚴厲。
言下之意,是要她認清沙場的血腥與殘酷,殺敵絕非玩鬧,她很有可能受傷或者丟了性命。
湛露以為他只是覺得自己武藝太弱,所以有此顧忌。縱然她騎馬射箭不怎麼樣,但她有足夠的信心不讓自己拖累大家。
「是!」她毫不畏懼,雙眸盯著他,堅定回答。
他只是睇著她認真的臉龐。縱然他覺得荒唐想反對,但既是兵部點召,那麼她就不能隨意離隊。
也許,只要別被拆穿身分……
「啟稟將軍!」又一人進來報告,「眾軍已經在外頭準備好了!」
上官紫指示道︰「命令眾軍,即刻出發。」
「遵命!」很快退出。
上官紫從旁拿起頭盔,黑亮的龍虎刻紋熠耀生爪,戴上後更顯英氣逼人。他面向湛露,道︰
「你可知我們的敵人是誰?」
湛露望著他,不知為何竟感覺他的眼眸有著隱隱的陰黯。
只听他沉重的嗓音緩緩道︰
「我們將要至遼東,平反民變。」
※※※
沒想到她第一次隨軍隊出征,討伐的卻是自己國家的子民。
民變?如果國家繁榮富強,百姓安居樂業,人民又何來叛變呢!
出了居庸關,經過遼陽,來到乾冷的東北邊境,軍隊選在靠近民變據地東三十里處扎營。
「傳令下去,眾軍整頓軍備。」上官紫一確定扎營地點便交代道,隨後翻身上了座騎。
校尉問道︰「將軍,您要去哪兒?」
他一拉馬轡,揚起沙塵轉向︰
「我要親自去勘察情勢。」
「將軍請留步!」湛露喊住他,上前道︰「請將軍準許下官同行。」
座下戰駒不停噴氣踏蹄,上官紫眯眸——
「你……行嗎?」他治軍甚嚴,一律平等,縱然明知她為女兒身,體力大概僅有他人的對半,也不會特別留情關照。
她既同行,就同樣必須承受這種勞累辛苦。
不過,令他欣賞的是,這一路上,她也不曾因為自己和他是舊識就叫苦不迭。
「下官可以。」她家里有匹馬,上任參贊後,得空就練習,長騎對她來說可以忍受。即使她的騎術和技巧都差強人意,但她擔保過,不會讓自己成為包袱。
他沉吟,點頭。「那好,你來吧。」
她十分欣喜,立刻牽了匹較小的馬。這匹馬是她的新朋友、新伙伴,來遼東的一路上,多虧了它。
她身為參贊,官高一等,所以不用和幾十名小兵們同睡,而是與兩位校尉同帳;應付兩個人比幾十個人容易太多,這大大免去了她之前煩惱被拆穿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