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萱十分熟悉他這種對愛情可有可無的樣子,就像以前一樣,太過平靜,沒有情緒,比起戀人分手,感覺更像是室友退租——後來,她又搬回去與涼子、瑤瑤同住的那問公寓,瑤瑤已經畢業,涼子進入醫院實習,她在那間住了兩年半的公寓一裊度過她大學時最後一年的時光。
涼子曾經「褒揚」過她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沒丟女生的臉。
如果沒哭、沒鬧、沒到處投訴算是爭氣的話,那麼,她算是很爭氣了,只是,這爭氣並非來自于她的堅強,而是來自打一開始就有的心理準備,如果事情說開,她也許會是上東區,不,也許會是紐約最沒用的女生,明知那是特別為她挖的坑,居然還是往下跳。
事情過去了,心情還沒過去。
事情過去了,記憶卻還留在心底。
在只剩燈光的河畔,丞萱的眼眶突然間又熱了起來,有點慌,有點亂,怕梳理好的心事會像發絲一樣,在漸強的風中四散開來,亂了,散了,無法整理。
※※※
自從半個月前跟丞萱意外在馮名珊工作的醫院門口踫到後,江日升開始有那種風水輪流轉,而且轉得很快的感覺。
談過好幾次戀愛,只為兩個女子傷過腦筋,一個是丞萱,另一個是馮名珊,她們類型不同,談感情的時間也不一樣,但卻在此時此刻,同時出現在心中,該消逝的還沒消逝,該有熱情的卻逐漸失溫。
凌晨過後,喝下今天第一杯血腥瑪莉,面對認識十幾年的好友威爾,江日升總算卸下了男人的驕傲與面具。
「我現在完全不知道,三十幾年的人生到底是要做什麼。」
「三十……要而立啊。」這句成語是他的中國籍未婚妻麗莎教他的。
三+而立,就是過了三+歲要結婚生子的意思,而他們正準備遵循此禮,奉子而立。
「你以為現代人結婚這麼簡單?」不以為然的語氣。
威爾咧嘴一笑,「干麼這麼哀怨?」
「越大越沒用,什麼都搞不定。」
「至少你的酒吧生意很好啊。」他非常實際的說︰「而且你剛剛不是才趕走兩個想收保護費的流氓嗎?」
他親眼看到的,那兩人穿著夏威夷襯衫大搖大擺的進來,而江日升的應對之道則是舉起以前拿筆開出醫囑的手,吸氣後狠狠擊向正在舞弄蝴蝶刀的流氓手上。
照他看來,混混當然是要退的,因為江日升骨子里根本就是個靠暴力解決事情的野蠻人,而稍有腦筋的現代人都不會跟野蠻人較勁的.總之一句話,算那兩個流氓倒霉啦!
「我情願拿打架本領,換取一點點的愛情智慧。」
「喔喔喔喔喔。」威爾鬼叫了起來,「這句話很像被女生甩十次的遜男才會講的耶!」
「什麼遜?」貝蒂捧著盤子經過,剛好抓到話尾,由于對他們不提過往的江老大太好奇,忍不住插話,「你說江老大很遜?」
江日升沒好氣的說︰「你不亂斷章取義,王國華。」
听到本名被叫出來,一向自調為青年殺手的貝蒂尖叫一聲,捧著盤子迅速離開了兩人所在的角落沙發位置。
威爾哈哈大笑,「不用這樣欺負人吧。」
「算他運氣不好。」
當然,他心情不好的原因還有其他。
威爾住在台北的這兩個月,有事沒事就跑到日升酒吧閑晃,兩人交情太深,什麼事情都可以說,談笑之問,累積在心里的重量或多或少減少了一些,但眼前這個能夠盡情說笑的人後天就要回美國了,這意味著他又得有好一陣子將過著員工們口中「神神秘秘的生活」。
江日升並不是天生神秘,會造成現在一匹狼的生活形態,絕大部分也是環境使然。
回到台北近一年,來往較為頻繁的幾乎都是女生——前室友林輝煌,現在的室友韓凱聖與喬雅捷,林輝煌住院時照顧她的護士,也就是他後來的女友馮名珊,生活中的男性,除了小米之外,只有貝蒂,不過貝蒂又不能算是男的,何況他們年紀太小,小到不適合一起聊男人才有的心事。
不知道是不是既定印象的緣故,女子若有心事,一定是惹人憐愛的,但相反的,男子若有心事,感覺就很怪。
見江日升不語,已然有點醉意的威爾略有抱怨,「我回美國前特別再來看你耶,居然對著我發呆?」
「誰有辦法一邊想事情一邊講話?」
「說來听听嘛。」他有點口齒不清的說︰「好歹也認識這麼久了,說不定能給你一點建議。」
「建議?」語氣充滿懷疑。
威爾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在台北遇見丞萱的事情,如果告訴他……其實威爾知道的機率很大,因為他與丞萱中間還有一條名叫麗莎的橋。
但,江日升又想,丞萱不見得會把這件事情告訴麗莎。
雖然重逢之後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他知道,她已經跟昔日有所不同,已然沉穩許多,懂得收斂、心事。
也許就是因為知道她不再將情緒外放,所以當看到她那樣無助的臉孔,他才會失去控制,突然問,他忘了很多東西,忘了他們不再是二十出頭,忘了身處的位置是台北,也忘了︰…其實他該去接馮名珊。
那天,他本來是要去找冷戰超過一個月的馮名珊。
稍早的時候,她傳了短訊給他,說有東西要歸還,請他在她下班的時問來醫院門口接她。
他去了。
但就在經過大門口的瞬問,另一張蒼白的臉卻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他把丞萱帶到淡水河口,在那幾個小時里,他只專心一意的希望能讓她的心情好轉。
至于馮名珊……真的被他暫時凍住了。
夕陽下的悠閑並不是因為不在意,而是無法在意。
愛啊……
江日升最近一直在想,他跟她之間究竟是怎麼了?
他與馮名珊是有過愛情的,最初在醫院看到她的時候,他非常欣賞,幾乎沒多考慮就展開了追求。
她跟溫柔沾不上邊,但卻是一個負責的好護士。
當時輝煌一腿打上石膏,另一只腿則是大片撕裂傷,傷口又大又深,每次換起藥來,免不了一陣呼天搶地,馮名珊的嘴巴雖然毒,但也只有她會光明正大的對著換藥的實習醫生說「病人如果再叫一聲痛,哼哼」,那次以後,輝煌換藥就不太叫痛了,反而是那些實習醫生小心翼翼滿頭大汗的樣子比較像病人。
他喜歡她認真工作的樣子,只是沒想到談起戀愛來也是這般石破天驚。
韓凱聖就曾說︰「你們的戀愛簡直像世界大戰。」
喬雅捷更直接,「拜托你們,多忍一下,忍不了就分手算了,我再也受不了你們在屋子里對罵,好吵喔。」
他不哄人,馮名珊又比較暴躁,真要和平相處,好像有點困難。
但若沒有愛,不會有「和好」這件事情發生,問題︰…無解。
※※※
中正機場。
行李托運之後,丞萱打電話給在舊金山的家人告知落地時問,又跟瑤瑤說了幾十分鐘,看看時問還早,挽著隨身行李,走到二樓的咖啡店,要了一份生菜沙拉以及一杯綜合果汁。
大部分的客人都跟她一樣,穿著簡便,帶著一個適中的包包,而且會吃喝到一半突然抬頭看時鐘,很顯然的都是不想逛免稅商店的乘客。
找了空位坐下,才剛剛拿起叉子,就有人拉開小圓桌對面的椅子。
「我還以為你會多待一陣子。」
丞萱呆了呆,「你怎麼在這?」
江日升笑得好看,「別忘了我們身邊各有一個消息收發站。」
丞萱被他的用字遣詞逗笑了,「你忘啦,女生的友誼守則第一條,姊妹之間是不能有秘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