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麼?」方老太太立即打斷孫子不中听的發言。「你們都被他偽善的嘴臉給騙了!是他教唆人去撞死小芃的,一定是他這個壞心腸的,他怕小芃分了咱們家的財產,所以就狠心做這樣喪盡天良的事!」
鮑孫映文霎時間懂了。
方芃的死與雷榮森一點關系都沒有,但是顯然他不為方家女乃女乃所接受,所以連方芃的死都可以怪罪到他頭上。
她本能的看著雷榮森。
他緊抿著唇線,昂然挺立于人群之中,一任老太太的拳頭雨點般的落在他身上,一句辯白的話都沒有說。
她看著雷榮森,瞬也不瞬的看著。
他比任何人都早,在湖邊送方芃最後一程。
然而,就因為他不姓方,所以得蒙受這種無理的不白之冤,老太太對他的態度是如此,想必在方家的日子他也不會太好過。
可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在他的身上,她一點都沒有感覺到陰郁的氣息,沒有在他的黑眸之中看到任何一絲憤世嫉俗的影子?
她想到了她自己。
因為映武的不才,她理所當然的認為自己是大和集團的唯一繼承人,突然冒出來的公孫河岸,深深挫折了她從未產生過懷疑的自信。
爺爺對公孫河岸滿懷愧疚的愛令她非常無力,爺爺那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也讓她忿忿不平。
她打從心里討厭公孫河岸、排擠公孫河岸,甚至恨不得他死掉,恨不得這個人從未被找到過。
而公孫河岸是誰呢?
是她親大伯留在世上唯一的兒子。
他們是堂兄妹,他們的父親是親兄弟,血緣深濃,她卻沒有那個雅量接受他,也從來沒有伸出手足之情,接納他成為公孫家的一份子。
反觀雷榮森,為什麼和方芃姊弟沒有血緣關系的他,可以做到與方芃姊弟親如手足呢?
為什麼老太太對他的態度如此惡劣,他還能直挺挺的站在那里承受責難?還能不帶一絲恨意?
不懂,她真的不懂……
二十七年來她認定的價值觀,開始產生了些微的動搖。
第三章
鮑孫映文發現自己莫名的在乎起雷榮森,是她來到蕾夢湖的第三天,方芃喪禮結束的隔天。
莊園里還住著另外一位不姓方的長期客人,她叫宋雅扉。
宋雅扉是方芃的表姊,體弱多病,听說好像有很嚴重、很嚴重的貧血,又听說好像有無藥可救的遺傳性氣喘,還有一點先天性的心髒病。
總之,宋雅扉毛病很多。
要她形容的話,她只有一個看法--宋雅扉像林黛玉,連外貌也有幾分古典美人的影子,白淨清瘦,好像太陽一曬就會昏倒。
宋家人皆在巴黎,只有宋雅扉長期住在莊園里養病,在昨天的喪禮上,黑壓壓的人頭里,她並沒有特別留意宋雅扉,也不知道她住在莊園里。
直到今天早上--
她被透過碎花棉布窗簾的朝陽給喚醒,她希望能陪陪尚在哀痛中的方家長輩,讓他們有個人可以說說話,所以早早就下樓了。
她看到餐廳的長木桌上,有兩個人對坐著在吃早餐,一個是雷榮森,一個是宋雅扉。
今天的雷榮森依然是一身黑色西服,款式變化不大,但料子好的衣服就算式樣再簡單,也會有獨特的味道,更別說身材挺拔的他是天生的衣架子了。
「妳還不認識雅扉吧,公孫小姐?」他紳士的招呼著她,替她斟咖啡,但……
沒錯,就是這句話惹她不快的。
親疏立分,他直呼宋雅扉的閨名,卻稱她公孫小姐。
「很謝謝妳趕來送小芃最後一程,我是小芃的表姊,常听她提起妳,妳跟小芃形容的一樣漂亮。」宋雅扉對她頷首微笑,主動友善的把盛沙拉的碗遞給她。
「謝謝,」她接過大碗,撥了一些在盤中,水果沙拉很對她的味,她開始吃起來。
安靜的用餐是公孫家的規矩,她很習慣在餐桌上不說話。
吃掉了沙拉,換吃面包,她听到雷榮森與宋雅扉在商量一些喪禮的後續問題,並且閑話家常,沒有她插嘴的余地。
「今年特別干旱,不知道會不會有危險。」宋雅扉說著。
鮑孫映文百無聊賴的搧搧眉毛。
這是什麼意思,她听不懂,不過人家又不是在對她說的,所以她也不需要懂。
「別擔心,鎮上有足夠的後備消防員,經過前年的山林大火,他們一直在積極的進修著。」雷榮森回答。
鮑孫映文仍然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然而她也不想問,只是不悅的感覺又加重了。
這就是他們的待客之道嗎?好歹也該理理她吧,哪有這樣的主人家?
她獨自生著悶氣,向來被眾星拱月慣了,被冷落的感覺實在差勁透了。
哼哼,這個見鬼了的雷榮森應該看看她的那些追求者是怎麼把她捧在手掌心里當稀世珍寶看待的。
「復診的時間是明天吧,我陪妳去。」不一會兒,雷榮森又說道。
宋雅扉的回答更柔了。「不用了啦,司機送我過去就行了。」
「別跟我爭這個。」他可是還記得有一回司機送她去醫院,結果居然跑去哄生氣的女友,害她一個人在醫院里枯等三小時的事。
雅扉體弱多病,她的母親雖然是小芃母親的親姊姊,但對他沒有嫌隙,將雅扉送過來養病之前還對他千拜托萬拜托的,托他代為照顧寶貝女兒,既然答應了,他就認為自己對雅扉有一份責任。
「可是你這麼忙……」宋雅扉猶豫的凝視著他。
再忙也要跟妳看個醫生啊……咬著嚼勁十足的法國面包,公孫映文受不了的在心里接話。
雷榮森不在意的笑了笑。「我知道怎麼安排時間,妳只要提前一天提醒我就行了。」
「那好吧。」宋雅扉綻露出愉快的笑容。
有人堅持要管接管送,當然是恭敬不如從命啊,不是嗎?
而面對如此楚楚佳人,不體貼也難,不是嗎?
不過見鬼了,這關她什麼事啊?
鮑孫映文再度哼了哼,決定快速結束自己的早餐。
她不想再留在這張餐桌上了,听了就心煩,好像她是多余的,妨礙了他們談情說愛。
「表小姐,老太太要找您。」方老太太的隨身看護走了下來。
「你們慢慢用,我上去看看女乃女乃。」宋雅扉跟著看護上去了,餐桌頓時只剩下兩個人。
出于本能,公孫映文又輕輕哼了一聲,視線故意不與雷榮森交會。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矯情些什麼,只知道突然之間,她又不煩了,又不想走了。
「什麼時候回台灣?」
她听到雷榮森在問,問的當然是她,因為這里又沒第三個人。
她終于抬起眼眸來看著他了,看到他正氣定神閑的在喝咖啡,手邊有一份未打開的報紙,問題是在一口咖啡與另一口咖啡之間問的。
她半瞇起美麗的眸子,盡量很客觀,很客觀的打量著他。
這個男人,當真一點也沒被她給吸引?
難不成這里高鼻豐唇又白皙的美女太多了,在他眼中,她絕艷的美根本就很稀松平常?
不不,她絕對不能這樣想。
法國妞粗枝大葉,怎麼跟她這種縴合度的東方美女相比?她絕不可滅自己威風。
她是有魅力的,還有另一種媚力,她相信只是沒有適當時間讓她展現,不然雷榮森一定逃不過她的五指山的。
于是,她沖著他露齒一笑,表情是她公孫映文今生絕無僅有的柔媚,語氣是她公孫映文今生絕無僅有的柔和。
「我請了兩個星期的假,所以還有很多時間。」她說。
他卻只是點了點頭,很「主人家」地說︰「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避說,如果想去度假城度假,我也可以替妳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