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發現自己被放下,晚兒輕哼兩聲,她拍拍他胸口,低聲道︰「不怕,姨在這里陪你哦,好好睡,睡醒姨給你講故事。」
和緩的聲音、溫婉的口氣,晚兒松開眉心,呼吸漸漸變沉了。
孟殊站在門口,雙手橫胸,看著她的細心,大胡子底下的嘴咧開。
越來越滿意她、越來越喜歡她,被這樣的女子吸引,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瞳瞳輕吁氣,她直起身,迎上他的視線。
微哂,他有些迫不及待,走到屋里拉起她的手,在她耳邊說︰「到我房里。」
不想吵醒晚兒,這樣的靠近、這樣的低吟是必要的,只是暖暖的氣流從耳邊吹過,勾出她一陣莫名心悸、莫名緊張,和莫名得……無法說出口的感受。
她點頭,假裝鎮定,跟在他身後,來到僅剩的一間房——他的房間。
視線對上床邊那襲全新的嫁裳時,她訝異又不解。「嫂子已經幫我備下嫁裳。」
王氏連婚禮流程都對她講過一遍。
很簡單的,辰時喜娘來屋里帶她到村中廣場前,那里立著一個刻著好漢村的石碑,新郎們會在那里迎接新娘,之後幾對新人朝石碑行禮後,花轎會抬著她們游村一圈,最後各自回家。
接下來的喜宴歡騰與她無關,她只要待在家里就行。
比較有趣的是,花轎是用竹子做的,由兩個人抬著,竹竿上、把手邊綁滿清晨采集而來的鮮花。王氏說︰「還沾著露珠呢,那次我的嫁衣沾了水,害得我傷心好一陣子。」
她理解,天底下的女子都盼著成親,盼著那天的自己是最美麗的新娘。
瞳瞳湊趣問︰「花轎沒頂蓋,下大雨怎麼辦?那可比沾上露珠更狼狽。」
她一說,哄得王氏呵呵大笑。「是啊,實實在在過日子比較重要,我本來以為嫁到這窮山惡水之地日子難熬,卻發現,如今的日子過得比出嫁前更好,至少這里的男人有肩膀,不教女人為那一口糧操心。」
這好像是好漢村里女人的共同心聲,從起初的不甘願到後來死心塌地,雖說不能以偏概全,但幾日接觸下來,這里的男人算是好的,至少樂意負起家庭責任。
孟殊說︰「那身嫁衣旁人穿過。」
就十幾套嫁衣輪來輪去,當初買的時候只考慮到結實,考慮至少得讓村里兄弟全娶上媳婦,嫁衣才能作廢,哪里會想到好不好看、美不美,但是她……她不同,他想為她盡心力,想讓她……
「我要你漂漂亮亮的嫁給我。」他接著道。
為什麼?這場婚禮只是個過場,只是權宜之計,不是嗎?何必用心計較美丑?
但他的目光很認真,態度很真誠,他真的想要她漂亮開心。
垂眉,瞳瞳不知道該不該收下他的好意。
「你曉得嗎?心里裝下很多苦的人,只要給她一絲絲的甜,就會獲得重大滿足,所以不要輕易對她好,因為她很傻,會當真的。」她不允許自己再織就一場名為愛情的夢。
「那就當真吧,我對你好,並非隨意隨心,我會一路堅持下去。」
猛地抬眉,她傻了,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一路堅持下去?
不對呀,不會太久的,她很快就能掙足錢自贖,她和他的關系……
「草藥賣出去了嗎?」她試著現實,試著不被他給的甜影響,也試著不讓自己傻過一回再一回。
賣掉了,賣八兩銀子,但他不想把錢給她。男人有錢會想作怪,女人有錢呢?旁人不知,她肯定急著要贖身,急著轉身離開。
他不想她走,因為……他允諾的糖還沒給出去,因為自己最近瘦了一圈,他盼著食言而肥。
「掌櫃不在,伙計讓把藥材留下,還說以後采了好藥,記得往他們那里送。」他滿口胡言。
「沒談價、沒拿錢,你就把藥材留下?」她瞪眼看他,口吻中帶著責備。沒有人這樣做生意的,合著他只會當土匪,是吧?
「放心,我把藥材數量寫下,讓伙計押了印,過幾天進城再和掌櫃議價。」
他自信而篤定,可她沒有安全感,只當那些藥白采了。搖頭皺眉,算了,反正山在那里跑不掉,藥再采就有。
「你試試嫁衣吧。」他把衣服遞到她手中。
「不必。」反正就一個儀式。
兩個字,他被兜頭潑了盆冷水,咬緊牙,把嫁衣再往她手里塞,他費了十足心血找來的,怎麼可以被兩個字打發?
他堅持,「試試。」
有什麼好試?過了明天,嫁衣就要輪到下一個人身上。
但她沒再反駁,因為他的表情擺明了他有多堅持,雖然無法理解,但,好吧,往後要仰仗他的地方還很多。
「知道了。」她接過嫁衣,與他對視。
他等著她動作,但她不動,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孟殊不懂,不是說「知道了」,「怎麼不試?」
「你在這里,我怎麼試?」
「哦!」他恍然大悟,拔腿往外,可才走到院子,又匆忙跑回來,急吼吼地把所有窗戶關上,出去時,再將門給帶上。
看著他笨拙的動作,她想笑,更想問,兩只老虎真是他打的?還是老虎自己想不開,爭先恐後撞石頭自盡,然後被他撿回來?
莞爾,她換上嫁衫,腦袋里全是他帶著幾分急促的笨拙舉動。
打開門。
他就等在門邊,轉身看見她,下一瞬……笑容爆出來,是真的「爆」出來的,因為他的大胡子很明顯地震動了。
「為什麼留胡子?」她忍不住問,卻突地發現這個問題有點交淺言深,但很快就要成為「夫妻」的他們,交淺……很奇怪的感覺,她忍不住笑出聲。
「很好看。」他說。
「嗄?」大胡子很好看?會嗎?他的審美觀有點與眾不同。
他回過神,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穿嫁裳很好看。」再好看不過!
在她面前,他又笨拙了,這是以前沒有過的經驗。
因為面對漂亮女人而笨拙?不,他面對過許多漂亮女人,卻沒有人能教他手足無措,那麼怎麼會這樣?因為她擅醫、會使毒?
下一瞬,他的笑容再度爆發,大胡子抖動得更厲害了——因為自己的推論。
原來面對她,不只動作會變得笨拙,連腦袋也會變得遲鈍。
她被他笑得滿頭霧水,揚眉反問︰「是很好看,還是很好笑?」
「你穿嫁衣很好看,我留胡子很好笑。」他痞了。
痞?他已經正經很久,痞……那是年少的、不知憂愁的、養尊處優的男子才有權利做的事,他又做了嗎?他回到過去了?不知不覺,心口浸潤上一層蜜。
「既然留胡子好笑,為什麼不剃掉?」她問。
「為了遮擋。」
「遮擋什麼?」傷疤吧?她猜,一道或數道明顯到會令官兵按圖追拿的疤。
「美貌。」
呃,他的答案讓人很難接話,是開玩笑吧?糊弄她,肯定很好玩。
「再認真不過。」見她不信,他高舉右手,只差沒賭咒。
「如果我的相公是潘安再世,我想我會很開心。」她沒好氣回答。
他沒有回應,從懷里拿出一柄玉簪,插在她發髻上。
「你……」不是很窮嗎?話在舌尖繞過又吞回去,這話很傷人,男人的自尊比想像中更脆弱,這話不說的好。
像是知道她想問什麼似的,他回答,「是我娘留下來的。」
拿出來充門面嗎?可她又不是正經新娘,他會不會把戲演得太認真?
盡避如此,她並未反駁,因為他是主子、她是下人,賣身契這件事她牢記著。
「中午吃過了嗎?」
「還沒。」
「我去給你做點吃的。」
換下大紅衣裳、走進廚房,她沒想到的是,他會跟著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