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殷海薔不解。「你說他要報復?為什麼要報復?我們殷家哪里對不起他嗎?」
「你剛剛不是才說嗎?愛情會讓人瘋狂。」
「那又怎樣?」秀眉輕顰。
「還不懂嗎?那人是因愛生恨,才會想報復。他就是那個曾經跟你熱烈相愛過的男人啊!」
酒杯霎時墜落,滾在地毯上,地毯吸去了踫撞的聲音,卻吸不走在殷海薔耳畔嗡嗡作響的震驚。
正如殷樊亞所預言的,她現在的表情,真的只能用呆若木雞來形容了。
「你的意思是……你是說、那個人就是——」
「衛襄,你的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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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海薔,他的前妻。
一個理應葬在過去的名字,卻從來不曾放過他,總在不經意時,纏繞他的心,束緊、擠壓,令他幾乎無法呼吸。
忘不了她。
衛襄坐下,將身子深深沉進沙發,閉上眼,眉峰習慣性地蹙攏,冰涼的酒杯安息在骨節嶙峋的掌指間。
殷海薔——他過去的愛戀,現在的執著,未來……他很希望是一個對他毫無意義的符號。
衛襄睜開眼,冰冷的目光望穿酒杯,看到的是回憶。
當年。
她出身政治世家,養尊處優,他則是個從小在育幼院長大的孤兒。
她在一流大學讀書,他白天兼好幾份工作,晚上念技術學院。
她無憂無慮,燦爛得像一朵春花,他卻像烏雲,威脅著要卷來狂風暴雨。
她若是光,他便是影。
謗本不該交會的兩人,卻因為偶然的機緣相識了,轟轟烈烈地愛一場……
典型的千金小姐與窮小子的故事,結局卻一點也不童話。
童話是不存在這世界上的,他早該知道,卻讓愛情沖昏頭,一時忘了現實的殘酷。
衛襄對回憶的畫面冷笑。
或許不該說那是個笑,他只是微微地、略顯不耐地扯了下嘴角,冰封的唇其實沒有絲毫融化的跡象。
從很久以前開始,他便不太懂得怎麼笑了,如今,偶爾出現的淡薄笑容更只是他交際應酬的面具。
他站起身,端著半滿的酒杯,在屋內緩步踱行,像一頭王者之獅巡視自己的領土。
這棟位于陽明山半山腰的別墅,是他去年底買下的,依山勢而建的傾斜外貌,頗有義大利比薩斜塔的味道。
這是一個鬼才建築師的搞怪之作,他用大片的玻璃和原始粗獷的木材,堆疊出一棟歐洲不歐洲、亞洲不亞洲的房子,既無都會風的摩登,也不是淳樸的鄉村味。
這樣一副挑戰傳統、前衛又不對稱的外型,如果不是有些特殊品味的人,是不懂得欣賞的,因此那位鬼才建築師一開始就沒有出售的打算。
但他不想賣,慕名想買的人卻絡繹不絕,倒不是真喜歡如此奇詭的房屋,只是因為建築師本身名氣太響,人人以住他的房子為榮。
衛襄透過房屋仲介的安排,好不容易見到屋主,脾氣古怪的建築師劈頭就問他,究竟喜歡這屋子哪一點?
他說,他一點也不喜歡這棟房子。
「那你為什麼要跟我買?」
「因為台灣的富豪都想跟你買,如果最後買到的人是我,他們便會極力打听我是誰。」
「那又怎樣?你那麼想成名嗎?」
「對,我想成名。」他回答得很干脆。「我要台灣上流社會的人,每一個都听過我,我要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認識我,跟我交往。」
「為什麼?」
「把房子賣給我,你就會知道為什麼。」
「你的意思是,等你真的在上流社會掀起一陣熱潮,我就會慢慢懂得你想做什麼了?」
「沒錯。」
建築師揉捏下巴,興味地打量他。「你是個很懂得談判的男人,明知道我這人好奇心重,最愛看好戲,而且你這人說話也夠坦白,不像其他人那樣對我搖尾巴,拚命贊美我這棟房子,卻說不出好在哪里,哼……好吧,我這房子就賣給你也無妨,過你可不要以為隨便出個價就能買到。」
「你想要多少?」
建築師漫天喊了個數字。
衛襄不動聲色。「我給你一半。」
「一半?開什麼玩笑!」建築師哇哇叫。「你這人,不是要打入台灣上流社會嗎?怎麼出個價還這麼小里小氣的?」
「這房子,就值這價錢,你自己很清楚。」
建築師眯起眼。「你說你在哪里工作?投資公司?」他翻看衛襄的名片。「果然精打細算。說實話,如果你真的接受我開的價碼,我反而要懷疑你腦筋有問題了,我可不想把自己的作品賣給一個蠢蛋,呵。」他嗤聲一笑,手指爽快一彈。「好,成交!」
一個月後,房屋過戶完畢,衛襄正式成為這棟怪奇屋的主人。
他料得不錯,得知這房子賣出去後,人人急著打听買主到底是誰,好奇究竟是何方神聖能說動建築師出月兌自己的得意作品。
他卻不急著宣揚,保持神秘,任那些好事份子四處打探消息。
低調,有時候比高調更能令一個人動見觀瞻,這是衛襄這些年來在工作中學到的。
除了低調,他學到的還有,事業上的輝煌成就絕對能夠彰顯一個男人的價值。
一念及此,衛襄又是微微冷笑。
他來到三樓,玻璃打造的屋頂及菱形牆迎接星光灑落,窗邊,立著一架天文望遠鏡。
他輕輕撫模那價值不菲的望遠鏡——曾經,擁有一架屬于自己的高階天文望遠鏡是他最大的夢想,但如今,這夢想已微不足道。
相較于過去的一文不名,現在他擁有的物質生活足以教大多數人羨慕不已,他有一份點石成金的職業,掛管理董事頭餃,手上有權運用的資金高達數十億美金。
他管理的基金連續三年拔得績效評比的頭籌,在私募基金領域,「SeanWei」這名字等于賺錢的保證。
而且,是賺大錢。
鮑司高層極信賴他,甚至任由理應常駐東京亞太總部的他,不時飛往台北,短暫停留。
他們不管他來台北是為公為私,是尋找潛在投資標的也好,尋歡作樂也罷,總之一切行程由他自己作主。
他只對一個人報告,那個遠在紐約華爾街的最高Boss,譚昱。
但就連親手拉拔他的譚昱,也常常無法掌握他的行蹤,他在公司是出名的獨行俠,沒有朋友,心事成謎。
沒人知道他為什麼老愛飛台灣,沒人知道他在陽明山買下這棟怪奇屋,還有一個更重要、更私密的理由,透露他隱微的內心。
他俯,墨瞳貼近望遠鏡的視窗,左手扶著鏡身,移動角度,不一會兒,他便抓到了他要的畫面。
一株月桂樹,濃蔭下,飄動著一截紫色衣袂。
月色迷蒙,慢慢地,暈染出一道縴細的女子身影,她露出半邊清美的臉蛋,手上把玩一片月桂葉,若有所思。
衛襄鎖定她。
目光陰郁,心跳猛烈,銅色肌膚隱隱約約似發著燙,臂膀肌肉緊繃地隆起,他全身進入戒備狀態,如一頭饑渴的野獸,相中獵物。
他看著她在月下發呆,然後,一個服務生忽然過來喚她,她驚醒,盈盈一笑,跟著那年輕人一起回到自己開的餐廳里。
他目送她,直到那清淡的影成了他眼底一枚月兌不落的血色印記,他仍凝定不動。
殷海薔——遲早有一天,她會踏進他所設下的陷阱。
為了布好這陷阱,他花了整整十一年的時間,十一年來,每一天,他都在籌劃。
終于,該是收網的時候了。
手機鈴聲響起,磅的樂音催動他體內嗜血的獸性,他幾乎是興奮地對著螢幕上陌生的來電號碼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