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起電話。
「……是我,海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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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線回路那端,傳來一道清澈的嗓音,像朝湖心里拋入的小石子,漾開一圈圈漣漪。
衛襄深呼吸,語氣是不為所動的冷漠。「殷海薔?」
「是。」
「好久不見。」
「對啊,好久不見了。」她安靜兩秒。「你還好嗎?這些年來。」
「還不錯。」
「听樊亞說,你現在在美國一家很大的投資集團工作,他說你們公司是專做私……嗯,是私募基金嗎?」
「是。」
「那是什麼?跟一般基金有什麼不一樣?」
「是針對特定投資人進行募款的基金。」他簡略地解釋,見她沒什麼反應,又淡淡補充。「我們不接受一般大眾的資金,因為我們投資的標的風險都比較高。」
「這樣啊。」殷海薔有些傷腦筋似地嘆息。「老實說,我對這些金融投資上的東西不太懂。」
「你不必懂。」身為殷家的大小姐,她只管知道怎麼花錢就行了。
「樊亞說,你能當上這間公司的管理董事,肯定是付出一番心血的,這些年來,你很辛苦吧?」
他沒听錯吧?她的口氣似乎蘊著幾分對他的憐惜?何必!
他微掀唇。「這沒什麼。你這個本來可以茶來伸手的大小姐自己出來開餐廳,才算辛苦吧?」
「我覺得你好像在諷刺我?」她苦笑。
「你听錯了。」他只是說出事實而已。
她沉默半晌。「樊亞說你想跟我見面?」
「殷樊亞的公司需要我的資金挹注,我只是想找一個比較能信任的人跟我談而已。」
「這麼說你還信任我?」
「你不會跟我玩陰的。」
「樊亞也不會啊。」她低語。
衛襄听出她話里的淡淡無奈,劍眉一擰。「你跟殷樊亞好像感情很好?」
「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海薔對我很重要,我很喜歡她,所以你最好別傷害她。
略顯陰沈的嗓音在衛襄耳邊回蕩。
當初,他提出跟殷海薔會面的條件時,殷樊亞曾如是警告。
除此之外,殷樊亞還告知他一個令他震驚的內幕,只是那內幕是真是假,還有待確認……
「那我們要約在哪里談?」殷海薔柔聲打斷他的沉思。「你的辦公室嗎?」
「我在台灣沒有辦公室。」
「那,還是來我的餐廳?」
「到我這里。」他冷聲道。要談判,就得到他的地盤來。
「哪里?」
「我住的地方。」他解釋。「就在你餐廳附近,再上兩個彎道就看到了。」
「你——」她半猶豫半驚奇地問。「該不會是說那間奇怪的玻璃屋吧?」
「不錯。」
「原來那間屋子是你買下的?我們一直在猜到底是什麼人呢。」她輕輕地笑了,笑聲如風鈴清脆。「你的品味……還滿特別的。」
「很怪?」他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也不是啦。」她委婉地否認,頓了頓。「你真的喜歡那房子?」
「不喜歡。」
「那你為什麼要買?」
他輕哼,不語。
話題陷入無言的僵局。
殷海薔又是無奈一嘆。「好吧,那我們就約在你的住處見吧,至于時間,就今天晚上可以嗎?」
「我沒問題。」
「那好,我待會兒過去。」
訂好約,她卻還遲遲不掛電話,他听著她細微的呼吸,仿佛能看到她腦海的思緒紛飛。
「你還想說什麼?」他主動開口。
「衛襄。」她低喚他的名,就像從前一樣,輕輕地、溫柔地,撥弄他心弦。
他恨自己仍感到些許震撼。
「你到底為什麼想見我?」
為了想問你為什麼。
他冷冷地想,嘴角冷冷地牽起自嘲的弧度——
「因為我想跟你談個交易。」
第二章
他要跟她談個交易。
什麼樣的交易?她很好奇,好奇催動她心韻怦怦地跳。
是好奇吧?殷海薔捫心自問,如此強烈的撞擊,如此窒悶的痛感,當然是因為好奇,不是因為對過去還有一些些眷戀吧?
餅去的,已經過去了。她對自己發過誓,不去想,也不後悔,就讓回憶風干成灰。
但今夜,她就要見到他了,一個來自過去的男人。
晚風有些涼,殷海薔披上羊毛披肩,走在山間道路,轉過一個彎,一幢奇形怪狀的屋宇赫然出現眼前。
她停下來打量這房屋。
原木跟玻璃,都是她喜愛的建築材料,但那位鬼才建築師就有辦法將之組合成一種她捉模不透的風格,就像她曾深深愛過的那個男人,她喜歡他身上的許多特質,但最後,卻發現自己永遠無法懂得他。
他是個謎。
毆海薔吁然長嘆,伸手輕輕推開屋外的木籬笆,院落里,傲然長著一棵老榕樹,粗大的枝干間,系著一張帆布吊床。
庭院面積不小,但顯然疏于照料,雜草橫生,枝蔓凌亂,角落幾株玫瑰花容失色。
一座毫無生氣的院子。
設海薔怔然凝望眼前景致,心口一陣揪擰。
說到底,他從沒真正把這間房子當成家吧?
她別過眸,不忍再看,盈盈來到門前。
大門半開,剛巧讓出容納一個人走進的窄道——唉,他這意思是要她自己走進他的王國吧?他不會迎接她,她必須自行找到他。
她穿過玄關,大廳的奇景令她目瞪口呆,建築師竟然挖了一條長長的水道,看起來像游泳池,池畔是一張原木咖啡桌、一張舒服的躺椅。
屋里,所有的東西都只有一套,一張沙發、一張餐椅,餐桌上一套餐具……到底是建築師詭異,還是他詭異?這里擺明了不歡迎任何客人。
殷海薔站在大廳中央,一時有些眩惑,仿彿來到了某種異次元空間,她環顧周遭,找不到男主人。
看來她的難題未解。
她苦笑,走上斜斜的樓梯,二樓是毫無隔間的開闊格局,有家庭劇院音響、書櫃、沙發、吧台、撞球桌——撞球算是一個人玩的游戲嗎?她戲謔地想,眸光流轉,凝定牆上一幅普普藝術大師安迪沃荷的作品。
這畫,當然是真品吧?以他現今擁有的財富,大概不屑買贗品。
話說回來,他人到底在哪里?
殷海薔微微顰眉,不一會兒,找到一架木梯,上方天花板開了個窄口,很像是通往某間閣樓或儲藏室。
難道他在里頭?
殷海薔扶著木梯,慢慢地爬上去,俏臉剛探出窄口,一見室內裝潢,她倒抽口氣。
這里完全不是她想像的那種陰暗狹窄的閣樓,而是一個寬敞闊朗的空間,四面牆全是大片大片的落地窗,屋頂更完全由玻璃打造,仰頭望,一彎弦月勾在天際。
原木窗台邊,棲息著一盞盞造型各異的小燈,點亮了,宛如一帶銀河與星空爭輝。
而他,就坐在銀河畔,雙腿伸長,跨在窗台上,修長的手指間夾著煙。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沒戒掉抽煙的習慣——殷海薔恍惚地看著那一點在煙頭跳躍的紅火。
趁他專心吸煙的時候,她悄悄觀察他,他膚色比以前白了點,或許是長期待在辦公室內吧,臉部的線條成熟了許多,下巴的弧線隱隱帶點歲月的蒼涼感。
他的鼻梁,好像有些許歪,是因為受傷斷過嗎?她心弦一扯,胸口微悶,目光再住下,看他比以前更寬厚結實的肩膀,更有男人味的身材。
他長大了。她微微一笑,年輕時那殘余的青澀已完全褪去,十足是個大男人了。
她握著木梯把手,下頷歪在微涼的木地板上,靜靜地看他。
餅了好一會兒,他像是察覺到她的視線,轉過臉。
眸光在空中交會,思緒迸出火花,回憶在花火里閃耀、升華,然後,慢慢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