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異夢 第24頁

草創時期,他不想好大喜功,只聘了個法律系畢業生當助理,幫忙收集資料,做一些聯絡工作。

這天,辦公室里一片凌亂,一疊疊書籍文件堆滿一地,路柏琛和助理坐在一座座小山間,翻找可用的資料。

「老板,你確定真的要接這個案子嗎?」翻了半天,找不到合用的資訊,助理有些頹喪。「台灣每年有數萬件醫療糾紛,可真正能告上法庭的只有幾百件,其中病患能獲得勝訴的,更少之又少,而且這個案例家屬這邊也提不出什麼確實的證據,我們幾乎不可能打贏這場闢司啊!」

「沒錯,成功的機率是不高。」路柏琛坦然承認。「可我們還是要打。」

「為什麼?」助理不解。

路柏琛微微一笑,正欲回答,門鈴忽地叮咚響起,接著,一個穿著素雅的女人推開玻璃門,走進來。

「恬雨!」認清來人是誰,路柏琛胸口一震,反射性地跳起身,張口結舌,又驚又喜。「你怎麼來了?」

「我來……」殷恬雨也知自己來得突然,微微窘迫地站在原地。「我來看看你。」

她特地來看他?

他心跳加速,不及思索,快步迎向她,領著她跨過地上那些小山,清出一張沙發,招呼她坐下。

助理也識相地馬上捧來一杯熱茶。

殷恬雨接過熱茶,道了謝,斂眸,秀氣地啜飲著。

明白她覺得尷尬,路柏琛轉頭支開助理。「時間差不多了,你先下班吧,剩下的明天再弄。」

「好。」助理很知趣,包袱款款,迅速閃人。

路柏琛在殷恬雨對面坐下,近乎貪婪地注視著她,後者察覺到他灼熱的視線,臉頰也烘暖,她放下茶杯,玉手端放腿上。

氣氛安靜。兩人好久沒見對方,一時相見,都是激動不已,竟不知從何開口。

終于,殷恬雨端起隨身帶來的保溫盒擱在桌上,細聲細氣地解釋︰「這是從薔姐餐廳帶來的,你餓了就拿來吃吧。」

她擔心他沒好好吃飯,所以特意給他送便當來嗎?

路柏琛心一動,嘴角淺揚,湛眸無言地鎖住她。

她讓他看得芳心大亂,咳了咳,眸光故意在室內流轉一圈。「這間辦公室好像有點擠,怎麼不找一間大一點的?」

「因為門面太氣派的話,有些人可能不好意思走進來,而那些人才是我想服務的客戶。」

他的意思是,他並不想只接有錢人委托的案子吧。

她婉約地微笑,凝向他的眼多了幾分欣賞。「你工作好像很忙,要看這麼多資料嗎?」

「嗯,因為最近接了一件醫療官司,我對這方面不太了解,得多找些相關資料。」

「是怎麼回事?」她好奇地問。

「有個病人得了感冒去求診,醫生開了阿斯匹靈給他,沒想到他吃了藥之後,竟引起過敏性休克,送醫時已經不治了。」

「天啊!那他的家屬一定很難過。」

「他們委托我提起告訴。」

「那個醫生難道不知道病人會對阿斯匹靈過敏嗎?」

「嗯,因為病人是初診,而且以前的病歷管理制度並不完善,健保IC卡上也沒有登錄。」

「這可麻煩了。那該怎麼辦?」她擔憂地追問。

「你是為哪一邊擔心?」

「當然是病人家屬這邊啊!」

「我就知道。」他若有深意地頷首。她總是毫不猶豫地同情弱者。

她一愣。「難道你不是嗎?」

「這件事到底醫生需不需要負責任其實很微妙,如果他問診時仔細一點,也許可以發現病人對阿斯匹靈過敏,但也很難證明他沒問。總之醫生畢竟不是神,不可能知道所有病人的病史。」

「如果醫生不必負責任,那你為什麼還要接這個案子?」

「我沒說他不必負責,只是未必全是他的錯,我會接這案子,主要是因為病人家屬的確需要我幫忙去找出真相。」

「對!你一定要找出來。」她熱切地表示同意。

「我會的。」他許諾,深眸與她璀亮如星的眼相接,只覺一顆心無條件地融化。

他可愛的戴芙妮啊!總是如此單純善良。

他深深喜愛著這樣的她。

這百分之百熱情的眼神嚇著了殷恬雨,她彈跳起身,感覺肌膚幾乎要達到二級燙傷。「呃,既然你在忙,我還是別打擾你了,我先走了。」

他目送她娉婷的倩影,滿腔澎湃的情潮逼迫他急促地發聲。「恬雨!」

「嗯?」她回眸。

別走。

「你這個禮拜天有空嗎?」

「做什麼?」

「我想請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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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早晨,天色微陰,一團團濃雲在空中堆涌成浪,似乎不久就要嘩然落雨。果然,路柏琛車才開下竹北交流道,車窗逐漸迷蒙不清。

他放緩車速,小心翼翼地開車,十分鐘後,車子轉進一條鄉間道路,一旁是荒棄的田野,另一旁,是一棟棟錯落的透天厝。

「這里是哪里?」殷恬雨疑惑地問,指尖在起霧的玻璃上畫開一條清晰的楚河漢界。

「我長大的地方。」路柏琛低聲回答。

「什麼?」殷恬雨震驚的臉蛋轉過來,直視身旁的男人。

他默默地繼續開車,方向盤平穩地轉了個半圈,車子在一棟老舊的房子前停下。

「這是我老家。」

她怔愣地望著他開門下車,取出放在後車廂里的一把大傘,撐開,然後將她迎出座車,護在傘下。

她揚起眸,迷蒙地打量眼前的老房子。

只有上下兩層樓的透天厝,外表有些殘敗,牆上的漆斑剝了幾片,路柏琛取出鑰匙開門,迎面飄來一陣發霉的氣息。

「你忍耐一下。」他歉意地領她進門,收起傘放在玄關的傘架上,推開屋內幾扇窗戶通風。「自從我爸去世以後,這里就沒人住了。」

「你爸住這里?」殷恬雨不解,瀏覽屋內,房子雖老舊,屋內的裝潢卻是很現代化,應有盡有,只是太久沒人住了,家具表面都蒙上一層薄薄的灰塵。「他不是住在國外嗎?」

「他從沒去過國外,一直住在這里。」

怎麼回事?為什麼跟他以前告訴她的,完全兩樣?

殷恬雨愣愣地坐上沙發,茫然望著路柏琛。

後者仿佛十分理解她的驚愕,苦笑了下,在她身旁坐下。「這故事有點長,你要听嗎?」

她點頭。

于是,他開始說起一個長長的故事,一個不太快樂的故事,關于一個好賭嗜酒的男人,在外欠下大筆債務,還不時打罵妻兒;關于一個勤苦認命的女人,幫人縫紉洗衣,一肩挑起全家生計;關于一個個性怯懦的小男孩,總是在學校里被同學欺負。

「……我家里經濟情況不好,爸爸又經常喝酒,惹鄰居們討厭,我自己呢,連講話都會口吃,同學們都瞧不起我,不願跟我一起玩,在班上,我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他說到這兒,停頓下來,傷腦筋似地搔了搔眉角。「我本來就害羞了,這下子更不曉得怎麼跟人相處,愈來愈孤僻,好幾次想逃學。」

他口氣很輕松,神態有種自嘲的諧謔,可她听著,心卻是一點點往下沉,胸口窒痛。

這是他第一次敞開心對她掏出自己的過去,她應該高興的,但,她只覺得難過。

為他難過。

「幸好我有個很溫柔明理的媽媽,每次想耍賴,都是她把我勸回學校去,如果沒有我媽,說不定我早就上街頭當混混了,現在也當不成什麼金童立委,角頭立委還差不多。」

角頭立委。殷恬雨心痛地望著眼前自剖身世的男人。為何他還能這樣拿自己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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