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想怎麼做,而是袁哥哥想怎麼做?」放下話,她一瞬不瞬把望住袁斐。
「我想要她為平妻。」
一句話,投下震撼彈,不是小妾、姨娘或通房,而是平妻,這是要有多大的情感基礎才能促成這樣的事?
瞳瞳靜望著他,一語不發。
只是啊,那把刀子在她心口不斷地刨著,刨出肉屑、刨出鮮血,刨得她疼痛不已,卻發不出呼救聲。
袁老夫人卻是清楚,自己的兒子有多倔強,當年他可以不顧自己以死相脅、非要投身軍旅,可以為此與她長期冷戰,他要的東西,從來都只會要到手,那麼最終只能委屈瞳瞳。
「你們夫妻好好談談吧。」袁老夫人緩緩起身,她拍拍瞳瞳的手說︰「他是你日盼夜盼盼回來的男人,別盼出一個身合心離才好。」
瞳瞳心墜得更加厲害,身合心離、身離心合?她不知道哪一種更好些,她總告訴慎兒別害怕分離,可現在她卻怕了。
廳里剩下夫妻兩,只是,他們算得上是夫妻?他甚至沒為她掀開過喜帕,情分這是淺,她怎能奢望他站在自己這邊,為自己著想兩分?
婆婆走了,她抬眼,認真問︰「其實程姑娘並不是裴哥哥的救命恩人,對嗎?」
就如同慎兒不是他的親生完子,那只是讓婆婆必須接受他們的藉口。
袁裴詫異望著她,她怎麼知道?
「裴哥哥說謊的時候,常會把指節扳得咯咯作響,斐哥哥肯定很愛程姑娘吧,愛到不故對婆婆說謊,也要迎她入門。」
「瞳瞳,對不起。」
瞳瞳抓皺了裙擺,即使明白對不起她,他仍然堅持要做,可見得啊……抬眼看天,她努力把失望給憋回去。
「怎麼認識的?」她提了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她是流民,雙親和弟弟都死了,她樣貌姣好,引人覬覦,是我從那些人手底下將她救下……」
他叨叨說著自己的英雄事號,興奮略帶羞怯的模樣,像個小少年而非英挺偉岸的大英雄。
她從沒見過他這樣子,是不是每個人在愛情面前都會變得傻氣?是不是只要愛情來到面前,誰都無法抗拒?
于是瞳瞳明白,這場仗尚未開打,她已經輸得徹底,在裴哥哥心里,誰勝誰負,一清二楚。
「月娘是個溫柔的女子,她絕對不會越過你,不會想與你一較長短,好好與她相處,瞳瞳會發現,她是個多麼好的女子。」
她真的很想哭呢!程月娘不想與她一較長短?那是因為不需要相較,她已經穩坐泰山了。
一個勝利者,何須對匍匐在足前的失敗者痛下殺手?
她是多麼好的女子……
所以當她覺得程月娘不夠好,原因肯定是她沒有好好興之相處,對吧?
三言兩語間,他已經把兩個女人的位置提得那樣明顯,她還有什麼好說的?
「以後這是你當家,月娘不會與你爭奪,你就把她當成另一個慎兒,用你寬大的心接納她,行嗎?」
這個家是她賺來、立來的,本就該她當,何必說得好似……因為程月娘不搶,她才沒有機會失去?
至于另一個慎兒?能夠這麼相較的嗎?
袁裴一句接著一句說,她沒有插嘴,只是淚水已經泡了心,但她沒哭,因為她很清楚眼淚的分量取決于觀眾的心,她在他心里是……零。
突然恍然大悟,原來盼望,思念是她一個人的事,原來愛情只是她的想像,原來他無心無情,原來她于他只是……
只是什麼呢?一場托付?一個對好友的承諾?一個無法卸下的責任?
可,不需要的呀!她可以不當弱女子,她可以獨自活得好好的,她不需要同情、不需要無心承諾,她可以的……
袁斐還在叨叨絮絮地說著程月娘的好,他以為說得夠多,就能說服瞳瞳喜歡上月娘,殊不知他越說她越傷心,越覺得自己是個撤頭徹尾的大傻瓜。
心扭得厲害,胸口壓迫得嚴重,她喘不過氣來,她的痛苦對應著他的快樂,他在多年後歸家,給予她最沉重的一擊。
此時此刻她無比想念哥哥和師父,垂眉,再抬眼,她深吸氣,要生生將委屈給憋回去。
「裴哥哥,我明白了。」她一笑。
她的明白讓他放心,他道︰「皇上會為我和月娘賜婚,聖旨這兩天就會到。」
又是賜婚?這麼攜心程月娘在她面前矮一載?
咬緊下唇,她嘗到腥血味。失笑不已,原來這就是他所謂的「不爭」、「不一較長短。」
程月娘何必爭呢?已經有人為她爭,為她論出長短了呀!
瞳瞳笑著,清澈的目光看得他心虛,卻看得自己心悸,這就是男人……
「如果沒有別的事,裴哥哥,我先回房。」
「好。」他應聲,見她起身,在雙腳跨過門欄那刻,他又喚,「瞳瞳。」
「有事?」她回頭。
「這幾天我歇在月娘那里,剛到新環境,她會緊張。」
「我理解。」她點頭,理解自己是該會會不爭、不一較長短的人。
「瞳瞳……」他欲言又止。
「嗯?」
「月娘懷上了。」
轟地,程月娘懷上!甯語瞳被砸上,被天外飛來的巨石給狠狠砸中,砸成一堆爛肉。
這是先斬後奏?但奏不奏又如何?心死都死了,還能活轉回來嗎?
她深吸氣,再度轉身往外,走兩步,折回來,她在他面前站定,咬著牙問︰「還有其他更壞的消息嗎?」
一愣,袁裴的驗僵住,半晌無語。
「沒有?很好,我知道了。」
這次她真的走了,走得飛快,好像後頭有妖怪在追逐。
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袁裴長長地嘆口氣,終究負了她。
回到屋里,腳步依然迅速,匆匆關上門,她跑到床邊。
看到熟悉的大床,她松口氣,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是認真參加一場大考,原認定該金榜題名,不料放榜日,卻無法在榜單上尋到自己?
來來回回,一遍又一遍,找過無數回,然後松口氣,認命,知道此處無自己的容身之地?
無容身之地?恍然大悟,不管她曾經怎樣努力,這里從來都不是她的容身處,幾個無眠的日夜,讓她心力交瘁,本以為會熬過無數寂寞終究會盼來溫暖,誰曉得迎面襲來的竟是酷例寒冬?
眼前一片昏暗,她跌進床里,軟軟的床,溫柔地包圍了她的悲哀。
被一雙不知名的野獸追趕,瞳瞳狂奔狂吼,她以為跑得夠快,就可以躲避被吞噬的命運,沒想到……一路奔逐,最終仍落入那張血盆大口。
她在胃袋中被囚禁,在漫無天目的黑暗中恐懼,她一點一點被胃酸溶觸……
第九章 前後夫君對峙(2)
「夫人,醒醒。」紫兒的聲音把她喚醒。
猛地驚醒,她滿身是汗,額頭汗水一滴滴從鼻子滑到唇邊,輕輕舌忝過,微澀微咸。「什麼時辰了?」
「剛過午時不久。」
午時,她竟然睡了近九個時辰?
「昨天的晚膳呢?」她準備過數日,菜單料酌再斟酌,為著闔家團圓而備下的晚膳。
「夫人睡下,爺讓人別打擾夫人,那邊先用了。」
那邊?哪邊?秋苑那邊?「老夫人和小少爺呢?」
「剛剛老夫人與爺、小少爺和程家姊妹用過午膳後,已經回屋里歇下。」
恍然大悟,是那邊啊!是袁家「那一邊」,和甯語瞳無關的「那一邊」,確實是闔家團圓餐,只是她……不在團圓的圈圈內。
「寶珠姊姊來了,想見夫人。」秋陽進門稟報。
瞳瞳深吸氣。「讓她進來。」
寶珠並沒有隨她嫁入袁府,瞳瞳把她留在老宅當管事娘子,負責制藥廠。